这是个我蛮熟悉的书柜。
不如说我童年相当部分的乐趣来源于这个书柜。
丰富的自然科学类藏书，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么？
阳光透过那窗户玻璃，变得昏暗且浑浊，现在，它看起来已然蒙尘。
应该是，她的主人不再宠幸它。
“放那里吧。”阿姨指示着不远处的书柜，示意我放下手中的厚重书籍。
“好。”
我自然只能应承，然后走近几步。
放下手中的书籍，大概，在未来的日子了，它也会和其它同类的一样，被放逐在这方小小的空间之中。
阿姨已然离开了我的身后，她似乎是去唤旻薇沏茶。
这是广东的待客之道……
来人一壶茶……再不济也要弄一杯茶水出来。
我出到大厅处，此时阿姨已经不见踪影，剩下旻薇在柜子边上，她在翻找茶杯。
“你……你来我家干嘛。”
旻薇没有抬起头颅，她依旧是在埋头找寻本该很好找的杯子。
“还书。”我以平调说出一部分来意。
是的，还书只是一部分来意。
以还书为由头，我来到了此地。
那么，我要做的事情尚未完成。
RPG游戏可以存档，这里可不行，所以我需要斟酌，需要时间去踟躇。
一如我来时那般，时间是一个相当标准的过程量。
再不说，接下来的时间大概会更加难过，我开始调动声带旁肌肉的力量，试图将自己的声音控制得更准确一些。
“选科那张纸，你写的什么？”
简单一张纸要决定两年的未来，这重量有点吓人。
在哐啷声中，旻薇在一堆杯子里抽出了家家户户都有的圆柱形玻璃杯。
“我先去洗洗这杯子，很久没用了。”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没有直面这个问题。
“那我来烧水吧。”水壶就在大厅桌面上，她家的厨房我知道在哪里。
所以，我是跟着她的脚步到了更小的空间，厨房里。
“你选了什么？”我再次发问。
她拧开水龙头，哗啦哗啦的声音略微刺耳。
“我妈希望我……”这句话更加刺耳。
“今天我吃了午餐肉。”我打断了她的话语，生硬地换到了我今天思索了许久的事物上：“就是香港电视剧里经常出现那款，我满心期待，结果……我全家人都觉得巨难吃，你知道吗，我家老妈子甚至觉得这午餐肉浪费了家里的花生油……”
哗啦哗啦的水声还在继续，旻薇有些迟疑地看着我。
我继续伴着水声，说了下去。
“但是，会不会是我们家的做法有问题，毕竟午餐肉这种东西不是我们中国人常吃的食物，擅自去煮了它，完了吐槽它不好吃，这样想的话，好像是我一家三口子有点过分呢。我今天在吃的时候一直在想，如果午餐肉有智慧的话，它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委屈，毕竟它没有达到我的期望值。”
“你是在说故事会么？”
“我是在想怎么拐弯抹角地去劝我的同桌，毕竟她怎么也算是我的绯闻女友。”
“所以你就认为你的同桌……就是一块午餐肉？”
“如果什么事情都指望自己能符合别人的期待，那么总归有一天你会感到无力，不管是午餐肉还是神户牛肉，总有无法追上别人期待的那一天。别人的期待呀，那可是永远无法满足的事情哟。”
那个洗了许久的杯子，终于可以脱离水的冲刷，我接替了旻薇的位置，用茶壶接住了流水，等待它被灌满那一刻。
我与她沉默着回到了大厅。
消失的阿姨重新出现，她换了一身更加轻便的衣服。
“你们在聊什么？”她微笑着，以家常的语气问道。
“选科的事情。”我代替没有开口的旻薇回答。
“哦？杨阳你选什么？”
“物理。”
“物理吧。”
我的回答与阿姨的话语重叠到了一起，她像个先知般遇见到了我的答案。
“欸，物理挺不错的呢，但是旻薇啊，我想她选政治会更好。”微笑中，阿姨按下了煮茶的按钮。
那是我和旻薇遗漏的步骤。
天气挺冷，但是我的手心早已冒汗。
“你想选政治么？”
余瑜对我说过，旻薇是个不会选择的人，她只会顺从别人的选择。
那么，我强迫她选择，算不算一条出路？
这也许就是邪道。
只是，走这条邪道确实有些陡峭，毕竟阿姨已经眯起了眼睛。
我没有忘却她的职业，国企里说得上话的人，气场远比我这个高一（7）班临时班长，要来得足。
于是我根本不敢与她对视。
只能看向旻薇。
她抿着嘴唇，手早已放进了衣服的口袋中。
“午餐肉无法回应我家的期望，因为它仅仅就是午餐肉，而你是什么应该由你自己决定，你不是午餐肉也不是神户牛肉。”
我小声地说着相当中二的话语。
于此同时，我想找个洞钻一下……
因为我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了阿姨玩味的笑容……
对……对不起，这种这么蠢的话，其实，其实是意外。
“妈，那张纸在你那里么？”
咕噜，咕噜，那是茶水煮开的声音。
在冬日里这种声音能制造暖意，也能带来愉悦。
只是白色的水蒸气多得有些过分，它弥散在旻薇与阿姨之间，迷茫了我的视线。
“还在哟。”
抽屉拉开的声音，然后是纸张扑棱的声音。
“我……我还是选物理吧。”结巴的前半拍，无法与肯定语气终结的后半拍。
阿姨忽然皱起了眉头。
那川字散发了更多的威严。
“物理，没有办法保证你能进到尖子班，你的排名我算过了。政治的话按照去年的比例，你能比较稳地进尖子班，我也算过了。更加优良的环境能让你更简单地考上好大学，而且选政治，也不会对未来选专业影响太大，物理90%的专业可选的话，政治是80%的专业可选。政治更好。”
她平铺直叙地说完了推导过程加结论。
然后，水烧开，时钟继续滴答。
阿姨好像在等我……抑或是我们的回答。
这就是她的期待么？
似乎理性，又无懈可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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