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志鹏和韩冷轩站了起来。
“你们好，我是小晶。”那位陪护人员伸出手分别和马志鹏、韩冷轩握了握。
“马志鹏。”
“韩冷轩。”
小晶和他们握手，脸上露出居高临下的笑容，也许是情不自禁就这么笑了，职业的特性，让她只有离开这里至少一个小时后，才能够跟露出真诚的微笑。不仅她是如此，在这社会上，有很多人和她一样的人，工作的时候，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快乐”，什么叫做“微笑”。
苏漫妮第一次开口，竟是对小晶的吼叫：“走开！”她粗声粗气地说，声音就像是旧轮胎在砾石路上摩擦一般沙哑。
“可是，漫妮，你听我说……”
“不要跟我说什么‘漫妮，你听我说’，这两位英俊的男士来看望我，我可不想和你一起跟他们俩聊天，所以，你还是赶紧走吧，离我远点儿。”
小晶居高临下的笑容变得有些不确定。
“漫妮。”小晶刻意表现得很和蔼，但语调还是略显生硬，纠其本质，还是一副居高临下的表情，“你知道我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吗？”
“当然，”小晶不悦地说，“盟军刚刚轰炸了慕尼黑，轴心国投降了，我是一名站在劳军联合组织里的外国女孩儿，海风轻轻吹拂着我的面颊，我在等待凯旋的战士们，准备给他们献上一个重重的、湿润的吻。”
苏漫妮边说边朝马志鹏和韩冷轩眨了眨眼，马志鹏和韩冷轩一脸的愕然。
小晶皱着眉头，“漫妮，现在不是1945年，你也不是什么外国女孩儿，你能不能不要再编这种无聊的故事？现在是……”
“啊啊，我知道！”苏漫泥有些暴躁地跺着脚，“拜托你好不好，小晶？不要再在我耳朵旁边唠唠叨叨了，我不过是随口开了个玩笑，你真当我是有幻想症的精神病患者吗？”苏漫妮边说边坐了下来，马志鹏和韩冷轩也坐了下来，苏漫妮凑近马志鹏，“事实上，我时好时坏，有时候我在这里，有时候我又觉得我在做时光旅行。当我爷爷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他们说是动脉硬化；当我母亲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他们说是老年痴呆；而到我这儿的时候，你猜，他们说是什么？”苏漫妮显然没有要等马志鹏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地说下去，“到我这儿，就成了‘帕金森氏症和阿兹海默症。是不是名字都比他们的好听？哈哈。”
马志鹏不清楚苏漫妮是在逗自己玩儿，还是事实上她的心里并没有她表面上表现得那么开心，马志鹏只好附和着尴尬地陪笑了两声。
苏漫妮笑着看看小晶，她脸部的肌肉仍然在颤动，“拜托，小晶，你别摆出这么一副‘死鱼脸’来，趁我现在还清醒，你赶紧从我面前消失了吧，我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小晶等了一会儿，脸上仍然尽力维持着不确定的微笑。韩冷轩对小晶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会看着苏漫妮的，小晶才终于转身走开了点儿。
苏漫妮又朝韩冷轩靠近了一点儿，“我喜欢这样和她争吵，”她在韩冷轩身旁轻声地说，“这是我变老的唯一好处了，怎么跟人吵，人都不敢跟我顶嘴。”她把手放在大腿上，努力作出一个颤抖的笑容，“我知道你刚对我说过，可是我还是忘你了你们俩的名字。”
“马志鹏。”
“韩冷轩。”
二人还是耐心地再自我介绍了一遍。
苏漫妮露出迷惑的表情，“不，不是这个，你应该是小熊？你看起来好像小熊，以前经常替我做头发的那个。”
小晶仍然在角落处留意着这里的动静，随时准备冲过来。
“确实挺像熊的。”这种情况下，韩冷轩还不忘调侃马志鹏几句。马志鹏没好气地瞪了韩冷轩一眼，而后转向苏漫妮。
马志鹏决定单刀直入，“苏女士，我想向你打听有关黄静静的事儿。”
“静静？”苏漫妮的两眼突然闪亮起来，“她在这里吗？”
“不，她不在这里。”马志鹏摇了摇头。
“我想她应该已经死了。”苏漫妮突然低下头，喃喃地说道。
“是的。”马志鹏和韩冷轩尽量不表现出惊讶的神情。
“可怜的人，静静她举办过那么多美妙的宴会，在她家的花园别墅里。他们在门廊挂起了彩灯，还邀请了数以百计的宾客，很多都是上流社会的名人。静静总是会请来最好的乐队、最好的酒席承办人。我在她的宴会上总是过得非常开心，那时候的我还年轻，常常穿着镶着珠宝的礼服……”苏漫妮沉浸在了对过去的回忆中，可是说了一半，她的目光突然闪烁了一下，大概意识到宴会和邀请不会再有了，自己也不再年轻了，所以心情也就变得沮丧了起来。
“在您的专栏里，”马志鹏没有给苏漫妮继续回忆的时间，再次说道，“经常写到黄静静。”
“哦，那必须的，毋庸置疑。”苏漫妮摆了摆一只手，“静静的新闻价值很高的，她是社交圈里的名人，可是——”苏漫妮停住了，移开了目光。
“可是什么？”马志鹏追问道。
“可是，我有好几个月没有写到静静了，真的很奇怪。上周举为儿童福利会举办的一场慈善舞会，静静却没没有出席。按理说，这是她最喜欢的场合，过去4年里，一直是她举办的，你知道。”苏漫妮皱着眉头。
马志鹏和韩冷轩愣了一下后，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努力跟上苏漫妮的关于年代的转换。
“可是，黄静静不再参加任何宴会了，不是吗？”马志鹏引导性地问道。
“是啊，她不再参加了。”苏漫妮点了点头。
“为什么？”马志鹏追问道。
苏漫妮微微显得有些吃惊，怀疑地看着马志鹏，“再问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志鹏。”马志鹏没有因此而失去耐心。
“我知道，你刚才对我说过，我是说，你姓什么？”
“马。”
“哦，不好意思，我又忘记了。”
“没关系。”
“你看过我写的专栏吗？”苏漫妮突然问道。
“嗯，看过。我母亲很喜欢您的专栏。”马志鹏说。
“你母亲？”
“对，林真琴。”马志鹏报上了自己母亲的名字，他也不确定苏漫妮会不会认识，但是觉得这么说，可能会有些帮助。
“啊，我认识她！”苏漫妮的眼睛亮了起来，“你是林真琴的儿子？”
“嗯，是的。”马志鹏没想到竟要跟苏漫妮聊起了家常。
“真琴她还好吗？”
“我妈妈她很好。”马志鹏笑了笑。
“真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
“是的，她过去很喜欢您的专栏。”马志鹏说。
苏漫妮的脸孔焕发出光彩，“她喜欢我的专栏？”
“每周都看，而且第一个看。”
苏漫妮满意地靠向椅背，摇摇头，“你觉得怎么样呢？真琴时常看我的专栏。”她对马志鹏微笑。
马志鹏只觉得苏漫妮的时间轴一直在变化，一会儿跳到过去，一会儿跳回现在，他不得不尽量跟她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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