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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
巴尔十世用他那阴沉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惊起眼角边那几丝皱纹。
原本都抬头准备发言的其余族长硬生生止住了口中将要吐出的话语，欲言又止地瞄了巴尔九世几眼，接着又低下头继续观察地图。尽管他们低头十分迅速，巴尔十世还是看出了他们眼中所含的那一闪而过之物——鄙夷与小觑。
巴尔十世阴沉的脸从苍白渐渐到黑，接着那抹黑一闪而过化为了青色，最终成为一口从他嘴中吐出的悠悠之气。强打几分精神——尽管他的脸色依旧如死灰般，但总的来说不是彻底死掉的一团灰烬。
「目前王都之内还余下三万禁军，加上吾所有的卫戌，总共四万。哈尔帕斯目前手中拥兵不多，即使……即使是直奔阿古玛而来！」
巴尔十世总算找回些许权力的发言之感，口齿清楚地对着左右边人说着话，同时盯着塔米罗，眼神炙热而又带着期盼，或者说——是恳求。
一个王正对着自己的属臣们诉说着恳求的话语。
「王都郊外的各处部署吾已令凯奇拉各处安置好，余下的一万卫戌，还有前几日从布提斯族中调往而来的两万应征军，即使叛军直奔王都而来，守城也足以够上一年，届时可以继续从东部北边调送援军！」
巴尔十世的神态极其兴奋，面如死灰的脸庞中散发出一阵黯淡的光。
其余家族首领却都沉吟不语，仿佛在沉思些什么。
一个身披兽皮斗篷的粗犷男人抚了抚自己的下巴，陡然开口：「陛下，恕我直言，从本族中调来的应征军，近日军心不稳。臣下从北方之地赶来，途中因少粮食储备与铠甲，死去与窜逃的士兵不在少数」
他说话的同时，敦厚的鼻子却抽了抽，双眼中棕暗红色的瞳孔边的眼白中透出些许血丝。他伸出大手，张开粗糙带有老茧与鳞甲的五根手指。
「再加臣下管理不力的情况，三名族会长哗变，偏离队伍后往东北方而去，不知所踪，全部算下来，总共少了一万余士兵，二千骑士与三千弓箭手，还有途中违反军规条例的，臣下不力，只带来五千余军前来应征」
此言一出，巴尔十世的脸色在此阴沉下来，彻底的面如死灰。
其余的家族长都望着布提斯族长那悲悯的眼神还有仿佛含泪的双眼，心中暗笑不已。能够成为一族之长，大多也不是什么天真之辈，为了一族利益而争取到底，这才是一族之长最为该做的事，而不是一味奉行。
你知道，我知道——所有属臣都知道。
而身为坐在王座上的那个人，巴尔十世也知道。
但他并没有料到。
当日里布提斯族长在他面前的信誓旦旦，拍着胸口指剑发誓援军的样子，如今变换成了这副眼中含泪开脱的模样。
身为一个王，魔族人的王，自小就懂得诡谲与狡猾阴谋的巴尔十世能坐的上这个位置，他自身就了解于所谓的鳄鱼的眼泪与狐狸的话。只是他的眼中依旧透出的是震惊和不忿——他原本便不相信布提斯会带来两万应征军，早已做好了预备，心想最少也会带来一万左右，届时也足够。
然而这位继位仅五年的魔王，还是被曾在他父亲麾下为臣几十年的属臣所蒙骗了。巴尔十世的脸紧绷着，极力克制没有开口，用通红的眼神扫了扫所有人，看着挺着胸膛一脸自然的布提斯族长。
他没有开口，轻轻抬了抬手让布提斯族长坐下。
布提斯族长就这么正大光明的坐下，丝毫没有一点脸红的迹象
暗地里几个家族长又互相对换了一下眼神。
这一切都尽收巴尔十世眼底，但他却开不了口。
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开口，也无法制止，就像是被摆上的难以动摇的布偶背后那根缓缓流转的发条。
塔米罗嘴角抽搐了一下，抬眼朝着巴尔十世的方向看去，但并不是看着自己的魔王陛下，而是看向巴尔十世的身后，侍立在他后面的凯奇拉。塔米罗咬了咬牙，肥大的几根指头捏了起来。
该死！我被骗了！
这根本不是势均力敌！
塔米罗的脸色立即变为殷勤，站起来将脸往前凑了凑，毕恭毕敬地点了点头。
「陛下，前年之事，我只是奉行王令，当时内情，臣下一概不知啊！足足四分之一的族金，还有前年又供于王室的六分之一，连年战争，如今又发生如此叛乱……」
塔米罗一边说着，转头瞥了瞥周围的人。
其余家族长都是一脸『好戏上演了』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塔米罗义正言辞地推了推手。
「假若陛下有什么需要的，我塔米罗一定全力相助！只是……」
塔米罗讪讪笑了下。
「陛下明见，我之族群全散于国内各个边界为生，一时间资金少说也要三月之余才能全力奉上，目前臣下所携……仅有……」
他竖了一根明晃晃的肥大的食指，立于所有人的眼前。
「一千万余洛克，原本是来此供于王都的，目前国难当头，臣下必然奉上全部……」
塔米罗搓了搓手，缩回了位置上，一脸和善的笑意，却缓缓撇过头不再看巴尔十世，全然一副『甩手』的模样。巴尔十世放在身下的双手紧握成拳，一股黑色环绕在他的肩后，缓缓腾起。
就像是他脸上的闷沉的怒红色，冉冉而出。
所有家族长却都正襟危坐在位置上，全然不顾眼前渐渐出现升起的那黑色物质。
微热的触感压在自己的肩膀边。
巴尔十世陡然瞥去，怒目而视，下一秒后他眼中的怒火又全然消散，怔了怔。
凯奇拉挺直的身板和棱角分明的面孔，眼角边那丝泛起的冰冷都散发出来。
他的手按住了魔王的肩膀，接着抬头看向桌上的所有家族长。
「三个月，未必不可守，届时布提斯之军也该调来」
一时间桌上的家族们眼中都蒙上一层不加掩饰的鄙夷。
布提斯族长更是嗤笑了一声，抬眼往凯奇拉瞅了一眼。
「下等之人，哪有你发言之地？你说了守三个月，那便能有三个月？」
其余人都没说话，但从他们的眼神中都看得出是无比赞同布提斯族长的话的。
对于一个没有丝毫贵族血统，摸爬滚打上来的将军，家族传承千年一代一代的族长们根本不需要将对方放在眼里。只有塔米罗浑身的肥肉颤动了一下，怔怔地没有表示。
凯奇拉的手依然按在巴尔十世的左肩。
天花板上所落下的黯淡的光此刻笼罩在他的半身，两只瞳孔中带着尖锐。
突刺而来的剑般的尖锐。
「诸位话多，我无话可说。下等之人，尚知王恩」
凯奇拉说完这两句话，扫过所有人的面孔，深深凝视了一会，接着转身离开。
宴会的餐桌上变得无比安静。
桌上开始掀起了新的一场讨论——
「如能守住三月，我布提斯尽数之军皆可全力调往」
「如能……」
这些家族传承了千年，几千年的基业，实则需要小心。
他们不是不想帮，而是不敢。
他们所畏惧的也是未知。
而当未知即将上门之时，只需要正面面对一时，明白了那未知的程度。
接着就是已知。
这就是所谓底气的存在，对于未知的恐惧与这底气碰撞之时，将会消散而去。
巴尔十世的脸色开始恢复起来，但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冷。
下意识撇过头，他看向自己的左肩膀。
上面的衣衫紧紧贴着自己的肉体，那是汗。
但不是自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