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往事

那段日子是我们家最凄惨的日子,也是我最难熬的日子,说实话,那个时候我真正后悔了,后悔离开爸爸妈妈,后悔南下跟着他。

原来市人大主任的儿子曾经热烈的追求过我,我却对之不屑一顾,现在想来,如果当初我答应了他的追求,那爸爸就跟市人大主任是亲家,那谁又怎么还敢整爸爸呢?那这段恶梦般的日子又怎么会降落到我们家呢?

就算真倒霉了,有人帮我,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六神无主的境地,也不至于落到如此任人宰割的地步。

我真担心,爸爸会在里面崩溃,就算他足够坚强,可他身体,又怎么受得了那里面的折磨呢?

幸好,他终于出来了,这时候,我是多么开心,多么高兴,对于官职丢了,工作丢了,我都无所谓,我觉得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到了关键时候,什么最重要?身体最重要,平安最重要,只要他平安无事,有没有官职,有没有工作有什么关系呢?我有文化,有能力,就算再苦再累,也不会让爸爸妈妈没饭吃。

爸爸妈妈开始过一种清苦而平静的生活,我觉得这也是一种快乐,爸爸妈妈也开始接受他了,不再反对我们。

然而,这段时间我只顾自己家里的事情,却忘记了关心他,竟没发现,他的精神上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他是孤独的,那是一种缠绵入骨的孤独,我甚至怀疑,这种孤独,就是我也无法帮他排遣。他的个性十分傲气,是一种大刚。太刚易折,这样的人,你不能想像他委曲求全的样子。虽然他在我面前,几乎是百依百顺,对我又温柔又体贴,但我却知道,那只是源于爱,而这种爱,是容不得半点凌辱的,我从来没有恃宠而骄过,我从来不敢给他受半点委屈。

我自己可以受委屈,我能够承受,但我不愿意他受委屈,他哪怕受一丁半点的委屈,我都会感觉无比心疼。

而他,显然受大委屈了。

他的一个上司,一个中年女人,我曾经见过一面,虽然徐娘半老,但仍然十分美丽,这女子爱上他了,或者不能说爱,只能说看上他了,这事如果是别的男人碰上,那一定会觉得受宠若惊,有几个男人能够抵挡美色的诱惑?有几个男人能够抵挡权力的诱惑?而碰上美色加权力,那简直就像吸毒上瘾的人看见了毒品,纵然知道前面是地雷阵,是万丈深渊,那也是无法抗拒的呀。

可他一点都无动于衷,我知道他,他不是会为美色动摇的人,在他眼中,世上所有的美女加起来,也没有我的一半美,他也不是会为了升迁而出卖自己的人,他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你用权力逼迫也好,用前景诱惑也好,都没有用。

于是,他被处处穿小鞋,不但穿小鞋,还要时时抵挡那个已经年满三十岁的老女人的纠缠,于是他毅然辞职了。

现代大型企业就像一座监狱,是压榨人性的地方,但对于有能力的人来说,它至少是个可以让人一展宏图的地方,他凭能力,在这家企业里,已经有了不错的职位,工作上也算是能一展所长。但他走后,他这种管理的专业,找工作却非常难。

遇上经济危机,处处裁员,他要找一份好点的工作非常不容易,而这段时间我已经没有工作,爸爸出事后,花钱如流水,已经欠下一屁股债,所以经济压力非常大。他无奈之下,便去进了一家工厂,先做苦力,他是这样想的,工资虽然低点,生活虽然苦点,但至少,可以养家,好工作边做边找吧。

想法很好,只是实现起来非常难,他是农村的孩子,什么苦都受过,他并不怕苦,但我相信,他一定受不了那种内心的煎熬。

如果他没有文化,他当然不会想那么多,可是他爸爸妈妈为了他读大学,付出了一生,结果他却只能在工厂做苦力,受人歧视,受尽摧残,他的心中能好过吗?

做了半年,他终于重新找了一份工作,这次不是苦力了,与他专业算是对口,工资也高一点,但还是非常低,我也开始工作了。

我的心境已经开始慢慢变化,我自己都不知道,但我确实变化了。

我慢慢对生活感到绝望,这确实是一种看不到希望的生活,我们两个人在这个城市打工,每天起早贪黑,可是工资却不够花费的,租房,坐车,手机费,吃穿,这些就把收入花得所剩无几,是的,我们饿不着,但难道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那些农民工也没有我们这样没有归宿感,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想过属于这个城市,他们出苦力,挣点钱,老了回家乡,那里有他们的房子,有他们的地,有他们的亲人,他们的归属在家乡。

而我们呢,大学毕业,本以为前程似锦,我们的户口已经落在这个城市,我们也不可能又灰溜溜的回到家乡去,那我们的归属在哪里呢?

房子!必须有房子!

可凭我们自己的努力,能买得上房子吗?

我不抱半点希望,我几乎绝望。

如果是以前,我多少还抱着叫爸爸妈妈支助的想法,而现在,爸爸妈妈出事了,他们甚至还需要我的帮助,而他,又看不到前途。在学校里,他绝对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他的光芒有时甚至是耀眼的,但在社会上,他的性格就非常不适合了,他是孤傲的,是宁折不弯的,但这个社会,没有一处不需要圆滑,不需要手腕,不需要弯腰权变。他是千里马,但没有伯乐,没人会在乎你,你是千里马又如何?让你孤让你傲,把你困死在马槽中,不让你奔驰在大道上,你还不是跟普通马一起老死?

当想要房子想得疯的时候,我开始逼他,我不想绝望,而他只要改变性格,是有希望改变我们的生活的。是的,他们的老总有提拔他当经理的意思,曾经跟他透露,人选在他和另一人之间竞争,我准备了一个大红包,叫他去送,他不肯,我只有自己出马。

那老总看到我,一副色迷迷的样子,提出请我吃饭,我答应了,在酒席上,他有意无意的摸了我的手,我忍着恶心,把红包塞进了他的口袋。

他提为经理了,这让我对生活又充满了希望。

开始他也很兴奋,觉得终于碰到伯乐了,士为知己者死,他加倍的努力,在工作上的业绩也是非常出色。那老总对他也很好,但我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我也。

他常常请我吃饭,为了他,我不得不答应,那是一个又胖又矮的中年大叔,一张脸,像一颗倒立的南瓜,下大上小,笑起来,横肉颤抖,我非常讨厌他,但为了他的前程,我只得忍受,当然,他想进一步的占我便宜,我便坚决拒绝,纵然不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我不能想像,跟这样的人亲密与抱着一只大猩猩有什么区别。

他终于发现了上司的企图,看来这中年大叔根本不了解他的性格,还给予了暗示吧,以为他会像很多无耻的男人一样,为了自己的前途,会甘愿献出自己的女人。但他却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然后再次辞职了。

因为这次辞职,我们两人狠狠的吵了一架,我责怪他不该如此冲动,好不容易得到的职位,为什么就这样放弃?他责怪我不该背着他去求南瓜头,不该送钱,不该陪他去吃饭,“他的心思你不明白吗?”

我并没有让他占到便宜,我自有分寸,我想陪他去吃饭吗?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只要你稍稍学会圆滑一点,学会变通一点,用得着我抛头露面吗?

我不用你抛头露面,靠你这样才弄到的职位,我宁可不要。

是的,你可以不要,可你自己能行吗?难道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打拼这么多年,别说房子,连一个卫生间都还买不上,难道你想叫我一辈子都住这狭窄的出租房吗?

总会有办法的。

我看不出办法在哪里。

那也不能去低山下四的求人,尤其那南瓜头,明显不怀好心。如果通过你的牺牲才能得到什么,我还不如去死呢。

如果永远过这种看不到希望的生活,我才不如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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