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旧案明正枉死 探苦牢得见遗证

  • 作者: E伯爵
  • 更新时间:2017-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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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查旧案明正枉死 探苦牢得见遗证

只见张燧走进了后院,兀地见一矮胖男子立在门边,不由得一惊,厉声道:“你是何人?怎的随意出入县衙?”

蔡怀安连忙打躬作揖:“官人勿怪!小的乃是郎中周全,适才收殓了张银福、李黑儿及王阿七等六人的骨殖,跟随玄真仙姑一路来此的。”

张燧脸色稍缓了一些,道:“原来仙姑已回来了。辛苦你奔走,可有用过晚膳?”

周全道:“小的听差遣,看骨殖送到何处,只完了这桩差,便回去吃喝了。”

张燧笑道:“你且慢走,我命人领你去厨房将就用些。”

周全连忙谢过,随后转个角去,悄悄自花坛后的泥地中取出了一个背篓,里面六个罐子,却干干净净不沾一点土。

他将篓子背好告退后,张燧信步来在园中观翠亭上,见玄真、五德皆在,另有一乌发白衣的富家公子摇扇坐于一旁。各自问了好,玄真道:“这位乃贫道的故人,应城黄员外之子,行九,故而皆称呼他九公子。今日恰好在道上偶遇,便一同到此。”

张燧见黄九郎风采不凡,也着实喜爱,更客气为礼。

四人落座,张燧便着急问玄真这边可有发现,玄真只说了那六具尸首并无特异,张燧又是一阵心忧。

五德问道:“适才诸位官人可有甚要紧事务回报?”

张燧叹道:“县丞回禀说又有两人教那怪病收了命去,只恐明日会更多。今夜永安必定惶惶不宁。小弟无能,不能解此困厄。”

五德道:“却不知陈主簿筹备祭祀进展如何?”

“倒是一切顺利,明日必有许多百姓前往祝祷。”

五德点头:“如此也好安慰民心,只愿能缓上一缓。”

张燧皱眉道:“仅靠此无用把式怎能消除疫病,不过是哄骗一些愚民而已。今日县尉与陆捕头征集各个药铺熬制之汤药,远不够县内所需,我正愁是否要去邻县购药。不知此祸何时可消啊……”

玄真道:“今日虽不曾发现疫病之源头,然有些作为或可预防。”

张燧喜道:“还请仙姑示下。”

玄真道:“官人吩咐扫除、服药,乃是正道,今日查探过尸首,又听五德说了死者皆手握物件之事,倒是冒昧地想了些点子。”

五德紧跟着道:“小弟擅自将三郎所说之事告知了姐姐,还望莫怪。”

张燧道:“长鸣兄恁地客气,小弟感激仙姑相助尚来不及呢。”

玄真等他二人客套过了,又接口道:“官人既然信了贫道,贫道便要向官人进言:需令衙役、保正多劝百姓,不可胡乱接受生人之物,不可赌钱为戏。”

张燧听她如此说,心头惶恐,问道:“莫非那些遗物果有古怪?竟是下了毒?”

玄真笑道:“官人说的哪里话?然而有些病症,确因触摸不洁之物而起,还是小心为好。”

张燧连连点头,即刻便叫赵老五拿了纸笔来,写下适才玄真所嘱,令他速速交给县丞吩咐下去。

玄真对张燧又道:“今夜不能回去观中了,还要叨扰官人,却不知九公子……”

张燧忙道:“既然是仙姑故人之子,自然也是在下的贵客,只愿九公子莫嫌此地粗陋。”

黄九郎笑容可掬,谢了又谢。

四人又谈了许久,及至深夜,才各自散去。

“昊天出华月,茂林延疏光。”不知觉已然过了子时,永安县衙之内暑热尽退,阴阴地颇有些寒气。因白日里兵荒马乱、战战兢兢,故张燧与赵老五睡得格外沉。

幸而今夜这县衙并非空宅了,又多了三个活物。

蔡怀安因深虑明日祭祀禳灾之事,便返回了土地庙中查看。于是朱红、胡五德与黄九郎留在县衙内,夜深人静之时又回到后院。

黄九郎略施迷术,令张燧等人睡得更沉。胡五德则忐忑不安,对朱红道:“姐姐,此时正是阴气最盛之时,恐不能再如之前那般逼这鬼出来。”

朱红点头道:“方才我做法,被那张家小哥儿打断,如今已然是那鬼占了好天时,不可轻易再动。我瞧这荷塘与五星峰之势,必然是人为的,须得好好查上一查。”

胡五德道:“今日获听了五年前秦县令秦真文失踪的旧事,又瞥见那鬼面相斯文,年岁相当,只怕便是正主。”

朱红道:“今日不宜动,须先查那秦县令的底细。”

黄九郎立即道:“永安县之旧档我晓得在何处,姐姐只需交与我。”

胡五德见那白毛的如此占先,哪肯落后,立即跟上:“我也愿为此事。”

朱红明眸闪烁,抿嘴一笑:“两位热心,我却另有一桩差事须你二人同去做。”

黄九郎与胡五德对望一眼,不明所以。朱红道:“小狐儿,你说过那秦县令失踪之事,又牵涉到了三名仆从。”

“不错,三人被疑为嫌犯,送至州府等候大理寺审问,后来两人病亡,一人尚在。”胡五德恰恰说完,忽然明白,“莫非姐姐是要我二人去到州府大牢,问那活着的家仆?”

朱红笑道:“小狐儿果然深知我心。”

黄九郎对神行之术颇为自得,便对朱红道:“既如此,姐姐只需静待天亮便是。”

胡五德心头知那白毛的要抢功,闷闷不乐,却下定决心定要先得了回来。

如此便草草告别,分两头行事。

朱红为方便依旧化以玄真之相,在县衙之中细细走了一遍。

亦或是因为之前朱红等人与那荷塘之鬼遭遇了,这半夜他便不敢再弄风波,县衙之中极为安静。朱红在各处并未见什么古怪。先去了县令书房,又再去花厅,未曾找到陈年案卷。随即心头一动,便去了东墙之外的县丞衙与西墙之外的主簿衙。

周宝中和陈鸣山都不住在这县衙附近,故而两处空置已久,县丞衙中堆满了家具什物,而主簿衙中有五六个大柜子,里面正是永安县历来的各种文书、案卷。

朱红大喜,忙细细地查看起来。

此处因存放旧案,往日来的人极少,故而打理的衙役也不上心,只草草擦了些灰,那卷宗层层叠叠,杂乱无章,被蠹虫驻了不少孔洞。

朱红颇有耐心,变出一簇狐火燃在半空中,只略施法术,便令那些案卷如有了灵性一般地在空中排列成行,她一卷卷地读过去,细细查找与秦县令相关的。

这些案卷足有上百之多,且编排极乱,也亏得朱红修为甚好,不慌不忙,终于在其中发现了几卷。

原来那几卷中有些是秦县令的批示公文,有些则是其失踪以后县丞等人调查审问的案卷,以及州府所送至的文书。

秦真文在任一年中,所办的案子并不算多,大都为偷鸡摸狗的小事,稍大的也不过斗殴打架,哄骗钱财,最厉害的便是一桩淫妇杀夫和一桩错手杀人。大抵是永安偏狭,百姓安生,是以并不难治。秦真文的批文写得极简洁,且字也流畅秀美,令人一见便有好感。

朱红又看了几卷,随即查到其失踪之事。

秦真文失踪乃是雍熙二年六月初九,那日里他自睡在房中,清晨便不见了踪影。当时伺候的三人分别名为彭贵、秦兴主和孟徐,皆是跟随秦真文上任的家仆。秦真文失踪之后,三人因在案发当时轮值,则为第一嫌犯,被拷问无数次,最后便提往州府问审,同时上报朝廷。彭贵与秦兴主身上有伤,先后在路途中病故,唯有孟徐到了州府,却仍旧问不出名堂,只好看押在牢中。

朱红又细读三人供词。彭贵与孟徐睡在下人房中,而秦兴主便如今日之赵老五一般,睡在卧房之外伺候。三人皆说是一夜安好,并未听到任何异响,不知怎地人就没了。连番拷问也直喊冤枉。

又看县衙与州府的记录,当时周宝中与唐冲等人皆在,各自说了——

那当日前后,秦县令正派人修缮后院,县衙周围极多的沙石水土。各个门口因为土木众多,极易留下足迹。然而将县衙上下细细搜遍,既不见秦县令的足印,也不见外人翻墙进入的痕迹。堂堂一朝廷命官在衙门里不见了,此事令朝廷大为光火,只能先认作畏罪弃官。但是陈鸣山等下属皆可证言,在秦真文任职之内,并无贪赃枉法之事,可谓不功不过的太平官。

朱红直读了一个时辰,终于抓到了一些端倪:那便是这后院荷塘修缮,竟是秦真文自己所主持的。县内杂卷中有载:秦县令为永安苦夏,特自贴俸禄,将后院荷塘挖深,又建假山,辟作景致。

朱红阖卷沉思:看来这秦真文果真是死在了衙门内,然而为何会将后院改作那般模样?是真不懂风水,还是另有隐情?

再说黄九郎与胡五德这一头。

永安乃鄂州下辖,黄九郎与胡五德只一炷香的时间不到,便已经来在鄂州衙门外。他二人有心比较法力,都使出浑身解数。然而黄九郎神行之术毕竟精纯,还是早了半刻钟来到。

五德额头冒汗,却见黄九郎折扇轻摇,一身雪衫纤尘不染,着实潇洒。五德心中一阵阴郁,口气不免败坏:“道友怎地不进衙门去,莫非还不会穿墙之术?”

黄九郎笑道:“哪里哪里。小弟乃在此等候胡兄。朱红姐姐既然吩咐,小弟总不好撇下胡兄独自行事。”

五德哼了一声:“那在下不也客气了。”

说罢,默念一声,径直穿过了衙门的外墙,直寻那地牢而去。

州府衙门的牢房比永安大了一倍不止,因需关押重犯,修得极为牢靠,看守也甚是森严。胡五德与黄九郎隐去身形,在牢中走了一遭,只见得碗口粗的木栏将这里分出了十数间牢房,长短宽窄各不相同,那陈年积气熏人欲呕,硕鼠奔走大摇大摆。黄九郎与胡五德细看牢中关押之人,个个灰头土脸,面色憔悴,有些新进的兀自啜泣,关得长久的蓬头垢面,脸上污泥没有一寸厚也有八分多,哪里看得清本来面目。

胡五德叹道:“如此需得一个个找去,岂不费事?”

黄九郎皱眉道:“这里的州官真乃酷吏,竟关了这许多人!不如抓个牢头来问话!”

胡五德道:“你我现身,又惹麻烦,且略施小计。”

黄九郎皮笑肉不笑:“小弟愿看胡兄的本事!”

胡五德也不客气:“那便请道友去边上站一站。”

他也不管黄九郎听着是否顺耳,身形一动,朝牢门而去。只见三两名狱卒正买了酒肉吃得正欢。

五德轻轻往那方向吹了口气,便见狱卒们颠颠倒倒,酒意上头,一个个栽在桌上,不多时便鼾声大作。

五德化为一个高瘦的官差,来在几人身旁,逮住了一个年纪最轻的,狠命将其摇醒。那狱卒醉眼朦胧,大着舌头骂道:“哪来……遭瘟的畜生,搅了爷……爷爷好梦!”

五德粗声吼道:“猪臊油蒙了眼的!竟敢在当值的时候偷偷吃酒,可是想要挨板子么?且看看清楚这是何物!”

随即便拿出一张纸晃了一晃,上面正是一方大印。

那狱卒斗大字不识一个,只窥得红印如血,又见眼前的人穿了官差服侍,腰佩长刀,连忙陪笑道:“这……这位哥哥……瞧着眼生……却不知……”

五德道:“俺是新来在此地供职的,往日在堂上听差,今日奉命来提一人犯,便是那永安秦县令失踪案上押来的一个?”

那狱卒头昏眼花,听得模糊,却还是摸出了钥匙,道:“那……便请哥哥这头走……”

两人一前一后往牢里去,那狱卒道:“关也……关了几年了……为何今日半夜提审?”

五德唬他道:“永安新县令说是有要紧的进展,故而急需人犯问话。”

那狱卒脑中仍是一片迷糊,在牢中打转了几回,似乎找不到要处。五德心头一阵不耐烦,斜眼看黄九郎,白毛狐狸只隐身一旁,暗暗发笑。

五德忍不住恶声恶气地催了两催,那晕鸡似的狱卒连连答应着,终于在一间牢房门口站定,钥匙舞了几次才插进锁眼。打开牢门,里头有两人蜷在草席上睡得正酣。狱卒一脚一个踢醒了,骂道:“孟徐,你娘的……快起、起来……”

那两人惊惶抬头,见狱卒面红耳赤、目露凶光地立在当门,不停地叫唤“孟徐起来”。最终一年纪大些的抬头来禀道:“差官莫打、莫打……那孟徐,不是已经死了么?”

此话一出,黄九郎和胡五德皆吃了一惊。

胡五德立刻冲进去,厉声道:“何时死的?因何而死?”

那犯人见他凶神恶煞,忙道:“便是十日前病死的,已然烧没了。”

胡五德又问:“什么病?你可看清?”

犯人答道:“也说不出是什么病,只头颈有红斑,十指黑如鸡爪。起先以为是瘟疫,吓得我二人夜不能寐,然而过了几天也无事,只猜是他自己得了急症。”

胡五德又问道:“那死的时候可捏了什么东西不成?”

那犯人一脸茫然,五德不耐烦道:“打量我不知道么?此地有人身死,你们只恨不能刮干净那一身皮。说,从他手上可拿了什么东西?”

两名犯人对视一眼,最终那年老的哆哆嗦嗦从墙角挖出一个东西,递与五德。定睛一看,原来是竟然是一粒拇指大的玛瑙珠,中间还有孔洞,一看便是一串中的一颗。

五德收了珠子,喝道:“既然交出来,别的便不追究了,今日之事若再啰嗦给人知道,小心汝等狗命!”

两名犯人点头如鸡啄米。五德转身出去,那醉醺醺的狱卒也锁了牢门往回走。只听他嘟囔道:“奇了,原来那孟徐竟死了么?这里……生人死人也来去得多了,竟……不记得。”

他猛然停了步子,又道:“不对,俺想起来了!那孟徐是死了,黄阿六还特意上报了班头,哥哥怎地今夜还来提人——”

话音未落,便觉着后颈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就此厥了过去。

五德半拖半抱,将那狱卒重新放回一堆酒肉前。黄九郎在他身后笑道:“胡兄果然有手段,却不知明日这州府地牢之内是否会有鬼怪异闻流出呢?”

胡五德冷冷笑道:“只需令这三人睡个囫囵觉,天亮便什么都记不清了。”

黄九郎讨个无趣,干笑道:“如此的话,还是及时回去告知朱红姐姐为好……小弟先走一步。”随即便运起缩地术,倏地不见了。这番五德却不气恼了。他暗自摸一摸口袋中那颗玛瑙珠,便知自己此时即便脚程落后于那白毛的,也算占了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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