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窖、宿醉与夜谈

「你到现在还没告诉我一件事──油灯。」

列昂尼德先接过油灯放到一旁,接着伸手搭住她,让她可以顺利攀上接近一个成人身高的台地,这已是一种习惯,但当她理所当然的搭着对方的手爬上高台时她发现多此一举,近期的训练强化了她的肌肉,她完全可以独自完成这一个简单的动作。

「告诉你一件事?我没印象了。」她问:「关于什么?」

「等一下。」洞穴的地面升高、顶部的高度却没有因此挑高,空间一瞬间变得狭窄、压迫,他们便在这逼仄的、只比狗洞大一点的通道中匍匐前行,列昂尼德理所当然的承担起更麻烦的工作,他在前方探路,一手还得拿着油灯。油灯的光随着列昂尼德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地面凹凸、砂石、小动物的粪便以及头顶的蜘蛛网、沉睡中的蝙蝠……克拉蜜有些吃力的辨识且闪躲着。

她忍不住问:「这条路通往哪里?」

列昂尼德继续卖起关子,「就快到了。」这附近或许是有一条水源,滴答滴答的水声在密道里节奏的回响,期间夹杂老鼠细碎鸣叫与脚步声,「其实我更想带你到宫外逛一逛,不过最近所有人的精神都很紧绷,他们要是发现你溜出去应该会吓得昏死过去吧。」

她纠正:「我不认为趁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在宫殿密道里跑来跑去会比溜出宫好上哪去。还没到吗?别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她忍住一个呵欠,「我们明天还得晨练。」

「别急──就是这里。」他们到了一条死路,不过列昂尼德双手并用却顺利将前方的石块推开了,「来吧。」她跟在列昂尼德之后离开了狭小的隧道,视线豁然开朗,书房的密道竟然连通一个酒窖,拱形地洞里储放着一排排橡木桶盛装的葡萄酒,橡木桶横放在实木双层架上,这惊人的数量再对比每一次盛宴中贵族们所喝下的酒水便也不足为奇了。

「你每一天晚上都在这些地穴里探险吗?」

「偶尔,其实要找出它们不会很难,需要一点技巧,找时间我可以告诉你怎么辨识。」列昂尼德熟门熟路的从其中一个横架与橡木桶间的细缝摸出两只铜制高脚杯,用袖子撢去杯上的灰尘,「这里是我第一个发现的好地方,不过算不上隐密,我前天就在这里碰到一个来偷喝酒的厨子,他的酒量还真不错。」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试了几口,「味道挺不错的,你要来一点吗?」

「不了。」

「喝个两三口吧。」她还是摇头拒绝了。

列昂尼德又问:「你有打算离开吗?」

困倦与无所谓一瞬间被抛得老远,克拉蜜瞪大眼,她觉得列昂尼德是在跟她道别,一想到这种可能竟然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为甚么不呢?

列昂尼德总是喜欢四处跑,他被拘在锋都够久、早该离开了。

自从她无家可归遇到列昂尼德起他们就从没分开过,这家伙难缠、聒噪、行为脱序、很让她伤脑筋,也时常激怒她,但这不代表她希望列昂尼德离开。

她摇了摇头,尽可能平静的问:「你想离开帕卡洛斯吗?」列昂尼德递来酒杯时她没有拒绝了,大口灌进嘴里。

「口渴也要喝慢点啊。」话是这么说,列昂尼德还是为她又倒了一杯,「你怎么反问起我了?我是在问你呢。」她还是没有回答。列昂尼德耸肩,「反正对我来说到哪里都一样。」

「但你更喜欢旅行。」列昂尼德毫不犹豫地承认,「能够四处乱跑还真是不错,可以学习到不少有趣的东西呢。所以你想离开吗?」

「……甚么?」她竟然差点要忽略最后且最关键的问句,「你说离开锋都,这可能吗?」

「你如果想要的话我们就走吧。」她每一次都为列昂尼德的决定与想法感到不可思议,但这不正是列昂尼德吗?

「诸神啊。」她一把夺走对方的酒杯自顾自的牛饮下肚,「阿尔蒂尔会派出源源不绝的追兵、还有泰尔的刺客,而且我们没钱……」说着说着,她忍不住笑出声,笑声在整个酒窖里回荡,她不由得止住,「我现在说好,然后我们就像老鼠一样偷溜出锋都?」

列昂尼德目不转睛地观察她,「没错,我们随时可以走。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你有甚么计划?逃跑的路线、藏身处、黄金和假身分都准备了吗?」列昂尼德还是很乐观,「我知道怎么离开锋都。」

「太大胆了,甚么都没有准备。」这句话不只是对列昂尼德说,也是在对着她自己。

对话出现短暂的沉默,不过继续喝着酒,直到列昂尼德再次开口:「克拉蜜,你不能在还没进行任何尝试就选择轻易放弃。」她淡笑,「我记得你之前也这么说过。」

「你并不快乐不是吗?当皇帝──有女人、权力和金钱……想象自己身处在宫殿里,然后身边堆满了这些美妙的人事物,这简直像在作梦啊!但白日梦偶尔做几次自寻开心就好,看看你现在的情况,其实真做了皇帝也没什么意思。」

「确实很没意思。」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因为酒精起到了作用,不只是面颊变得烫红,头部那种麻痹了却相当舒服的混沌感令她放松了紧绷住的神情,她毫无来由与目的的想笑,不管心情好坏。

「我早该问你的,你一直不大愿意留在锋都──」

「那是因为……」她长呼口气,抹了把脸,「列昂尼德,你觉得我是个男人吗?我的意思是,说不定我本来就是男人。」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因此介怀,因为对外人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是她一直以来所抗拒的,对方陷入短暂沉默,不是无言以对,而是认真思考,最后摇头。「你觉得呢?我见过你以前作为城主千金的模样,当然你男生的样子我更熟悉,不过你不一直觉得自己是女生吗?你觉得是就是了。」

「这是甚么答案?竟然把问题丢还给我。」她一手抱住屈起的膝盖好让膝盖托住自己昏沉沉的头部,另一手则提着高脚杯,「问题就在于,我现在已经不确定了。会不会我其实一直是个男人,是我自己给忘了?你看,我一直不承认我是尤瑟的孩子──到现在都不认为是,但圣镜不会骗人,她证明了我是错的。一开始就是我自信过了头,我觉得不是就不是,仪式结束后我就能得到自由、结婚、变回女性,阿尔蒂尔他们无法拦住我,结果你也看到了……」

「或许中间出了些误会。」

「你说他们在仪式上动了手脚?可能吧。但不重要了。」她嗤笑,「真是奇怪,这些责任完全不属于我,但我却离不开了。要是就这么一走了之,我不敢想象会发生甚么事。」她又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的酒,一些酒渍撒在了前襟,「我说、我不走了。」这时候或许可以应景的来上一句脏话,但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

「你知道吗?不管你是男是女,你都是一个勇敢的人,你选择了一条艰困的路──嘿,别再喝了,你醉了。」

酒杯被拿走时她试图抢回来,但还是放弃了。整个酒窖与那一个个排列整齐的橡木酒桶在她的视线里摇晃、打转,像要迎面扑向她,她一手撑地维持重心。「可、可能有一点……但我只比你多喝了一两杯。」

「因为你喝得太快了。」在列昂尼德下意识摸着自己的手臂时,她有些吃力的想到早晨的冲突中他的手臂被泰尔的骑士划了一道,好在伤口不深。

她问:「所以……所以你要离开了吗?」

列昂尼德故作思索,「还不到时候吧。这里的人都挺有趣的,我现在还没腻呢,不过要我一直待在锋都也没什么意思,或许哪天我就会带上一些行李、骑着马突然消失了。」

「我知道。」酒醉扩大了她的伤感,还有一种受到背叛了的不悦。「你喜欢四处乱跑。」接着她闭上眼。「一直如此。」

「克拉蜜?你还没睡着吧?」她懒洋洋的点头。

「快点,」他轻拍她的脸颊和肩膀试着要唤醒她,「我们该离开了。」

「我明天……」

「你说甚么?」

「我说……」她不耐烦的睁眼瞪对方,「我明天要和维特道谢。」

列昂尼德认真的点头,「你先休息一下,我待会再叫醒你。」她草率的嗯了一声,又一次闭上眼放任自己进入梦乡。

……

第二天她确实抽空向维特道谢了,就在格林等人的面前,当时她搭住对方的肩膀──她刻意去忽视维特僵硬的肩膀──,还友好的称呼对方为兄弟。

除了维特的晦暗的神色,她自信不知情的众人不会发现他们之间曾有过的冲突。

不过在此之前,宫廷的护卫几乎要搜遍整个锋都,因为清晨正要叫醒她的侍从发现她并不在卧室,在确定她真的「消失」后,宫里上下乱成一团,甚至一度认为她被泰尔的人带走了。

中午时真相揭晓,她和列昂尼德是在酒窖里被气炸了的格林找到的。

昨晚列昂尼德并没有叫醒她,在她闷头大睡时列昂尼德也喝醉了,所以他们双双瘫倒、昏睡在地,就像砧板上了死猪肉,一边地面散落两只酒杯和一桶被开过、喝了大半的酒桶,一直到格林的叫嚷和咒骂才让他们不大情愿的清醒。「你找死吗?」格林一把扯住列昂尼德的衣服前襟,「臭小子,我随时可以把你打入地牢!」

她看着愤怒至极的格林还有睡眼惺忪的列昂尼德,猛然爆出了一阵大笑,惹得所有人震惊不已,如此想来她似乎从没在他们面前大笑过,她也不知道一夜宿醉、逃课或者列昂尼德即将挨揍究竟有什么好笑的,但来到锋都后她从没这样开心过了。

她说:「格林,别怪他,是我邀请他陪我一起喝酒,为了庆祝我的大难不死。」

格林一时间也忘了生气了,「……你、殿下你邀请他喝酒?」他半信半疑,但也别无他法,在公开场合格林会给予她相当的尊重,格林此刻哪怕想揍列昂尼德几拳也只能讪然放开手,「下一次还是多让几个人陪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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