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蜜坐在草地上，眼前这一处湖泊列昂尼德告诉她叫作「怪石湖」，当然这名字是列昂尼德自己取的。实际上居民都称之为银河，据说在夜晚满月时整个湖水会盛满月亮与星子的光辉，是他们信仰中的圣地。
而怪石湖有著椭圆形的湖面，湖水透彻，枝叶筛下来的光在蓝色湖面上散布著点点的萤蓝色光点，怪石则是湖中高高低低未经人工研磨却呈现方形的石头，灰白色的石头上遍布细密的嫩绿色青苔，有些透出水面、有些在湖水之下，蓝色与绿色在湖中时而松散时而紧密地勾勒出奇怪的色调，列昂尼德会踩著透出水的那几个在湖中跳来跳去，克拉蜜在湖边看了总是心惊胆跳，但列昂尼德不曾失足摔落；有时对方也会涉水捕鱼，她则在湖边，但往往也被列昂尼德刻意制造出的水花溅湿。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列昂尼德嘹亮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克拉蜜可以大致想像对方踩著陡峭的泥石小径望这里走，小径是隐居在此的几户人家多次来往后逐渐走出来的一条僻境，两侧则是完全要掩盖住前行之路的树林，自列昂尼德带她来过一次后，她几乎天天往这里钻，她格外享受其中的宁静，有时她会脱下鞋子将脚泡在湖中，但更多时候她喜欢有距离的欣赏，这会让她回想，想起往日夏季，她微微提起裙摆将小浸入沁凉的湖水，当鱼群从两小腿之间穿梭，她会又惊又痒得尖叫嘻笑，芮音则是那个喜欢撩起水珠弄得旁人湿透了的罪魁祸首……
列昂尼德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坐到她身边，「你可以直接拒绝，没必要躲著她。」
克拉蜜犹豫了一会，问：「如果是你呢？」
列昂尼德哈哈大笑，「当然是直接答应，玛琳达是个可爱的姑娘。」
「诸神啊，当我想要认真时，你可以别跟我开玩笑吗？我是个女孩，要怎么答应另一个女孩的感情？」她叹了口气，「我是说如果你要拒绝，你该怎么拒绝？」被一个女孩子示爱实际上并不是她的第一回，最初住进列昂尼德家时也有几个年轻女仆对她有所暗示，但只有她选择无视，他们大多打退堂鼓。但玛琳达不同，这个小女孩像是刻意忽略了她的反应，一个劲的往她身边钻，这让她不得不一有时间就待在这里，玛琳达的自小深居在这座山林，自然知道这座湖，但玛琳达的母亲会抓著女儿工作，因此这座湖成为了躲避玛琳达热情的一个好地方。
列昂尼德拾起脚边的石子，往湖中一丢，溅起圈圈涟漪，列昂尼德发出一声可惜的低叹，因为没有砸中他盯上的那只鱼。「如果你想要拒绝，那就直接拒绝啊――我是认真的，如果你不坦言，依玛琳达这姑娘的性格，她绝对不会死心。」
「我们待在这里也够久了，该走了吧。」在她的想法，回避也总比直接拒绝一个女孩的心意好，她想像自己的告白如果被心爱之人拒绝，那必定是相当难受与难堪的。
「要再等些时间，过段日子他们会有一场盛大的晚宴，是为了庆祝他们的银轮女神，如果我们就这么提起离开真是太扫兴了。」
也太无礼了。
虽说参与异教神的庆典令她有些不安好奇，但寄住在这里白吃白喝好一段时间，又不肯对他们的神只表达敬重，克拉蜜心中不只过意不去，也怕伤害了列昂尼德与山间居民的情感。
她点头，「不过你是怎么与他们认识的？」问过，她忽然发现这是自己第一次主动探询列昂尼德的过去。
列昂尼德想了想，「我忘了是哪一年，似乎是我四岁那一年，那时我跟我哥哥吵架――」
「你的兄长跟你吵架？」克拉蜜当然听说过列昂尼德有个兄长，原来那一位男爵，西里尔，说是年长了列昂尼德有十岁，在列昂尼德八岁那一年在一次狩猎活动中坠马、手臂遭到马蹄践踏，最后伤口感染而死。但最令她惊讶的是四岁的孩子跟十四岁的少年之间的争执――后一位显得相当幼稚。毕竟大多数人不会去跟一个孩子较真。
列昂尼德重复，「没错，吵架。」语气听起来与往常无异，「西里尔并不喜欢我，因为他认为是我害死了我们的父母。其实他也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说出来的话总是不大重听，而且那一晚他喝醉了，所以他把我一人放在树林――」列昂尼德耸了耸肩，「他酒醒后带著家仆来找我，但我乱跑了，我跑到了树林深处，肚子饿时就啃草，最后在快要渴死时被狄斯巴找到了。」狄斯巴是玛琳达的父亲，也是她目前和列昂尼德寄住家庭的一家之主。「狄斯巴照顾了我，那时候玛琳达刚出生，像个小猴子一样……」接著列昂尼德开始说起了在山林聚落中的种种趣事，他甚至抱过玛琳达，被小婴儿尿了一身。
在他养好身体、离开树林时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他没有说出在树林中的经历，但只要有时间都会来到这里……
这些琐碎的故事也开启了列昂尼德的冒险生活，最初她与列昂尼德遇上时正是后者无数段旅行中的其中一次，而克拉蜜也总算是了解到了，分明是素不相识，列昂尼德却为何依然选择无偿施以援手，使她不至于饿死在路边。
「……」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错，无意间问起的往事称不上愉快，这让她不知作何回应。
不过列昂尼德的反应证明了他是全然的不在意，他怪叫了一声，「我想到了，你可以告诉玛琳达你喜欢男生，她肯定就不会再纠缠你了。」
克拉蜜瞪了他一眼。「我为甚么不直接说我有心仪的女孩？」
列昂尼德误会了她的反应，「你不要担心，他们的信仰并不忌讳同性之爱。相信我，你喜欢男生要比女生要有效，这代表她完全无法吸引你。」
※※※
这里的庆典比克拉蜜参加过的要简陋，但趣味更多，克拉蜜不再觉得拘束谨慎，她可以大声地笑，笑声掩盖在喧闹声，营火映照的每个人脸上的笑颜更加灿烂，轻松欢乐的氛围也让她忍不住多喝了好几杯酒，实际上这些酒并不顺口，她大口灌下时忍不住咳嗽，但依然一杯接一杯，这是她首次感受到真正的酒醉，但当下没有多想，身子与头热呼呼的，这时候玛琳达过来迁住她的手。
「尤瑟，我们去跳舞！」
她说：「我不会。」
「没关系，你就跟著我的脚步！」她被拉著加入了年轻的男女小团体，他们围绕著营火堆成一个圈，她看见了列昂尼德也在圈子中――列昂尼德手牵著梅蒂，头上的金发、脸上欠揍的笑容……
「尤瑟！」玛琳达大声扯开嗓子，「别发呆了！」
她觉得他们像是异教神话中的仙女与牧神，耳边响起阵阵欢乐的笛声，他们所有人拉住彼此的手转圈，然后大圈换小圈，玛琳达成了她专属舞伴，笛声鼓声越来越响，眼前视线越来越混沌，她跟舞伴持续地绕著圈，视线周围也有掠过几个身影属于他人的小圈，玛琳达抓著她的手越来越紧――
「尤瑟！」很奇怪，玛琳达的脸忽然很红，好像喝了很多酒，「尤瑟！你可以亲吻我吗？」
玛琳达的声音很大，虽然周围的音乐声也很吵，但她还是听到了――要一个吻，喔，玛琳达要她吻自己――她点点头，亲吻对方的红扑扑的脸颊。触感软嫩，让她想到她的妹妹芮音，他们会互相亲吻脸颊道晚安。
「不是脸颊！是嘴巴！」玛琳达咯咯的笑了起来，看来真的喝醉了，他们停止了转圈，喧闹的声音也停了，但玛琳达没有控制自己的音量，「我要你吻我的嘴巴，我喜欢你！我要你向情。人那样吻我！」
「像情。人那样吻你？」她觉得脑袋有点重，花了好些时间才搞懂字句的意思，她甩了甩头，大笑：「别开玩笑了，我怎么会喜欢你呢？」
「为甚么？难道是因为你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喜欢女孩子――我为甚么要喜欢女孩子？
「不！我不喜欢女生，我喜欢男生！」
她觉得周围似乎又更安静了，玛琳达则是饱含著怒火的大叫一声，甩开她的手，「你喜欢男人，那你为甚么不早点告诉我？你让我像个傻瓜！」
难道我不该喜欢男人吗？
她觉得有些不稳，后退了几步，背部撞到了树干――
「很抱歉，我的朋友喝醉了。」她听见列昂尼德这么说，但她没看见对方，因为她有些困了，她已经闭上眼，她可以感觉到有人扯著她一边的手将她整个身体支起来。
「朋友？其实尤瑟喜欢的人就是你吧！」玛琳达的声音又弱了一点。
列昂尼德绵长的笑声更远了，她隐约还能听见对方说：「噢，我也挺喜欢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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