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与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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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盛夏格外炎热,就是位于山峰高处的锋都都不例外,贵族在豪宅内辟建的人造湖有了用武之地,一些干脆移到了乡下避暑。

但尤瑟皇帝与他的妻小们们继续留在宫中,御医认为皇帝不适宜长途的旅程,尽管尤瑟这阵子的身体转况有所好转,但不容大意,因此他们只是将起居移到了梧桐宫,那儿相对来说更凉一些,只是空间较小,克拉蜜的新房间在第三层楼,一开侧门可以连通到席蒙娜公主的起居室,她无言以对,格林对此的反应则是:「你知道的,女人家就是这样疑神疑鬼。」克拉蜜相当确定所谓的「女人家」不是指席蒙娜公主,席蒙娜在与她后知后觉的发现房间在多莉雅皇后授意下形成这样安排后整张脸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格林挑眉,声音又压低了一点说:「别担心,你房间有条密道宫往下面的暗室,这是我们值勤时候会使用的,你如果想要,你可以随时带著姑娘到那儿,我保证我们都会避开的――」

克拉蜜总算是意会过来了,「我不需要。」她一口回绝了,但格林误会了她的意思,拍了下她的肩语重心长地说:「这是一种尊重,殿下!你不能再像个下等人家的小伙子一样看对了眼就随便找个草丛了事,你是皇储,而你即将娶皇女――我知道你们现在像个陌生人,但你不能放任这种情况持续下去,该不会哄个女人还要我来教你吧?」

克拉蜜压下心中的别扭,「我说了我不用,队长,如果你非要我说直白点那么我便说了:我可以对席蒙娜保持忠诚。」如今克拉蜜有了一支私人的、专属于她的护卫队,尤瑟皇帝此一作法相当直白与粗暴,无疑向众人表示自己并不认可皇储的人身安危在正常规制下是安全的。历来不会将效忠皇储的军队列入正式编制,皇储可以自掏腰包养这些私军。但到了尤瑟皇帝却是由尤瑟给付她私人护卫队的各项支出,毕竟皇帝病况反反复复多年,有皇储与帝师替他烦心国务都来不及了,尤瑟不可能会对自己选定的继承人心生忌惮。

护卫队的人数不多:格林、菲尔德、塔林三位是由尤瑟皇帝直接指派;列昂尼德这一个非本国人则是作为她的亲信硬是提拔上来的;克苏黎安骑士是阿尔蒂尔选中的,尽管阿尔蒂尔曾说不要信任一个安家人;最后一个维特则是自告奋勇加入的,加入之前还被自己的父亲艾克特极力反对,艾克特显然不想让自己的独子参入皇储与泰尔的纷争――不管如何,格林成为了六人小队中的队长,但与其说是护卫,不如说是保母。

格林干笑几声,「诸神啊,你是在开玩笑。」但在确定她没有开玩笑后瞪大眼,「你不会从没有做过吧?」

克拉蜜被后一句话噎住了,决定忽视它,「我没有开玩笑,我的队长,你可以把密道封住,我不会需要它――」

「但我们需要它!殿下,我们不能保证泰尔不会在一个夜里忽然闯进你的房间拿把利气对著你。」

克拉蜜耸耸肩,但下一个瞬间她发现这个如此男性化的动作自己竟是如此理所当然地做了,「我们停止这个话题吧,我需要先洗把脸散个热。」她说完侍女正好端著水盆进了房,克拉蜜也不管格林,拿著沾湿了的布擦拭脸部,然后她摸到自己下颔――该死的,下颔的胡青带来微刺感,让她不能忽略自己的身体持续在变化的事实。

很好,她长了胡子,还长了喉结!

格林在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你应该留著胡子的,这让你更像个男人。适量的胡子也可以让姑娘们更喜欢你。」

克拉蜜放下手边的布正要说话,视线忽然转到角落的侍女,「你怎么还在这里?」

玛琳达先是一阵委屈,而后瞪大双眼说:「去你的,你就这么想赶我走?」

格林吹了个口哨,对她们两人之间的互动抱持兴趣。

克拉蜜叹气,主动移开了目光不再与玛琳达有眼神接触,「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记得你不是成为了阿尔蒂尔的养女吗?玛琳达,既然你现在是帝师的女儿,你不应该在这里继续做这些工作。」

「这并不冲突,我想做甚么就做甚么,你管不著!」

克拉蜜隐约知道玛琳达怒意翻腾的缘由与自己的态度不无关系,这至少达到了她要的效果,一边的格林则是满眼的兴趣,这位男爵看来相当欣赏与自己性格同样豪爽的女人,「小姑娘,你知道你是在骂一个皇储吗?」

「那又如何?」玛琳达毫不在意。

格林低咕了一声,「真何我胃口。」随即惹来玛琳达的瞪视。

就在这时,卧室的侧门打开了,席蒙娜公主以冷淡的视线在他们三人身上转著――最后停到了克拉蜜身上,克拉蜜这才发现玛琳达与自己距离太近了些。

她往后退了一步。

席蒙娜说:「我有敲门,不过你没有回应――还有,母后在等我们了。」

……

当她挽著席蒙娜的手进到宴会厅时席蒙娜挣脱了她的手臂,「我到母后那边,你可以尽情的享受宴会。」

「我带你过去。」但她的提议被席蒙娜一口回绝了,冷淡又反感,与往常一样,尽管大厅四周都有摆著散热、装饰用途兼具的大型冰雕,但席蒙娜浑身上下带给她的感受依然是燥热的,额间沁出了一点汗水,脸颊两片酡红。

她的「未婚妻」离开后她矛盾的又感到怀念对方了,原因无他,她现在身分非凡,尤瑟皇帝正在养病,在场最尊贵的男女分别是多莉雅皇后和她,她的一举一动自然都是众人注目焦点,她如果一个人躲在角落必定会惹来耻笑。好在她还有一支护卫队,她可以待在他们身边,格林与菲尔德去寻欢作乐了、维特她尽可能的想保持距离、克苏黎安依然不见踪迹――最后她身边留下塔林与列昂尼德,这阵子她忽然发觉待在男性身边竟意外的是个安全的行为。

宫廷的宴会在她第一次参加,也就是作为「王储」身分第一次出席的到了今次也有三回,而在她依然是克拉蜜小姐时也参加过不少次同性质活动,两相较之下这里的规模自然更大,气氛更加浮动,女性举止、态度大胆而热情,未婚已婚女性会刻意走过她身边、投以暗示性目光、发出笑声或是以姿体动作刻意展示自己自信的一部份――她不傻,他们是在项她递出邀请,哪怕她有了婚约,但她和席蒙娜糟糕的关系是众人皆知。

克拉蜜尴尬的不再观察周围,将注意力转到自己身旁两位男性身上。

塔林男爵不善言词却是个非常尽责的护卫,他想更快了解自己的护主因此杵在了她身边;至于列昂尼德留下很可能是迫于他们的友谊而不得不留下,因为他的视线时不时落在他处,这让克拉蜜忍不住说:「你尽管去玩吧,我的敌人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捅我一刀。」

列昂尼德揽住她的肩膀,她的身高再怎么出众也总是矮过对方一些,「我可不想乱跑,你瞧瞧,何时有这么多姑娘把视线黏在我身上了?我可真是沾了你的光呢。」

一直以来都非常多。不过她没来得及说,赶忙要把对方的手扳开,他们的互动已经吓到塔林了,塔林的脸色像是要斥责列昂尼德,列昂尼德趁机在她耳边说:「我看到你妹妹了。」

「……」克拉蜜迟疑了一下才从「席蒙娜是她的妹妹」这件事中反应过来。

顺著列昂尼德的视线她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娇小的、纤细的侧面身影――是芮音,是她的妹妹芮音。芮音可能有长高一点,但她因为复杂的因素更加高了,居高临下一看芮音显得更加娇小。她的目光无法克制的盯著对方,来来回回的人在她和芮音之间行走、芮音身边有几个女生,再加上距离有些远,这让她很难看出三年未见的对方有没有更多变化。她一方面怀抱著许久不见亲人的喜悦与不安之情,一方面也因为列昂尼德对她的信任心生感动,仪式的结果出乎了她和列昂尼德的意料,但列昂尼德从没表示质疑,她在对方眼中依然是克拉蜜而不是皇储。

稍晚,在威斯巴登伯爵的引荐下她得以与包括芮音在内的几个男女正式认识彼此,这让她注意到芮音其实老早就注意著她了,只是眼神还留著她的家乡人会有的隐讳与含蓄。

「这是我的侄女,西密敦的城主、裴西尼伯爵的女儿芮音小姐。这是她第一次来到锋都,还有些怕生还请殿下见谅。」在介绍到芮音时伯爵是这样说的。

列昂尼德低声对她说:「这老家伙可真狡猾。」她知道列昂尼德的意思,伯爵在向她介绍芮音时格外用心,显示其他人只是个障眼法,但她没有多么反感对方的作法,在礼节上正是因为伯爵她才能正式与自己妹妹有所接触。

之后她有了吃重的工作,在伯爵之后更多的关系复杂的长辈向她介绍了更多年轻男女,她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记熟,阿尔蒂尔绝对会找时间考教她,不过在这期间她依然对芮音的形迹多留一分心。

在舞曲开始时,按照规矩她与席蒙娜领了第一支舞,她度过了胆战心惊的一段舞曲,不只是席蒙娜较劲式的舞步增加她这个舞伴的难度,她熟悉跳舞,但那是对女士而不是男士的,后者她只经过前些天的恶补,是个初学者,席蒙娜的用意无疑是要狠狠下她面子让她当众出糗,但令她诧异的是无数对双眼的注视之下她的表现与练习时没有差甚至更好,总之她安全的度过了第一关。这之后她也有了更大的信心,在第二支舞曲奏响之前向芮音发出了邀请。

芮音睁大眼,但很快眨了眨作为掩饰,将手放到她手上,「我的荣幸,殿下。」

与芮音共舞不似与席蒙娜那样令她胆战心惊,尽管他们明显是在打量彼此,但她不介意让自己妹妹这样看著,芮音一直是个聪明的女生,肯定已经发现了王储的不对劲。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决定先开口:「你是裴西尼的女儿,裴西尼近来可好?」

她的表现相当明显了,芮音大力的眨了下眼,但依然恭敬又客套的说很好,她只好再接再厉的问起他们的家人,要芮音介绍他们的弟妹――芮音眼底的疑惑越来越浓重,但还是一一答了。最终她不得不感叹芮音的谨慎,一直到宴会尾声芮音都没有将脸上优雅克制的面具摘下来,这让她只能期待起下一次的见面。

凌晨她正要入睡前有人闯进了房间――两个人,一个是格林、一个是一位不曾见过的黑发男性。

格林见了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是谁答应过我不会找其他女孩寻欢作乐的――我还当你克制力超凡,原来矜持的女孩才入得了我们赛斯皇储的眼啊!」

克拉蜜马上知道对方是在指芮音了,「我没有。」见鬼的,她怎么可能会找自己妹妹做那些恶心勾当!

「那么又是谁整场宴会一双眼都黏著对方不放?」她的侍卫队长又朝她迫近一步,「花了大半时间跟著一个不值钱的伯爵家的小姐,还问起了她的家人――」格林身上的酒气呛鼻难闻,恐怕也是有了些许酒意才会让对方说起话口气更冲更加没有顾虑了,「吾主,拜讬――不,是必须,你必须收敛自己的行为,赶紧讨好公主,今天一整晚泰伦那家伙替你履行了本该是你该履行的职责陪在席蒙娜公主身边,而你却在与其他女人打情骂俏。」她想出言解释,她和芮音的互动可一点都看不出来有任何过度亲昵的成分,但格林一把打断,「如果你今天真是多莉雅皇后的儿子,你要同时搞十个女人我都不会有意见,但你不是――你半个皇冠都取决于你能否迎娶席蒙娜公主。」

一直在一旁沉默的男人开口说:「格林,够了,收拾你的情绪先去一边坐著休息。」

格林瞪了对方一眼,「克苏黎安,不该是你命令我。」

原来是她素未谋面的侍卫克苏黎安。

克苏黎安勾起假笑,「你知道上下层级,我还以为你已经醉到忘了。」不再理会自己的队长,克苏黎安对她说:「殿下,我是您的侍卫之一克苏黎安,我想这个时候并不适合我继续介绍自己。我来这里是想要知道有甚么是我能协助您的。」克苏黎安的态度从容、虽然用出敬词却显得不卑不亢。

至于协助――她很怀疑克苏黎安能帮到甚么忙,她最想要的就是脱离这个甩不掉的皇储身分。

克苏黎安见她没说话又说:「如果你想要让芮音小姐成为您的情。妇我可以为您安排,如果您能遵守规则走这些过程将会是隐密且不为人知的,这对您或者席蒙娜殿下都是有益而无害。」

「情。妇?」见鬼的情。妇。她声音有些失控,「不,我只是对她好奇,但这好奇当中绝对不包含那种……那种关系。」

克苏黎安也没有继续与她争辩,点了点头,「您不要让她成为您的伴侣,不过接下来势必会有关于您与她过从甚密的谣言。」

「我只是好奇。」不。我只是想跟自己妹妹多聊聊。

克苏黎安提议,「如果您想将谣言降到最低,我也可以指导您,不过希望您能够尽可能照著我的要求做。」

一旁的格林不屑的冷哼一声,克拉蜜则是叹了口气,「麻烦你了。」她隐约知道阿尔蒂尔尽管说不信任安氏的人又为何让克苏黎安到她身边了,格林与克苏黎安可说是完全相反的人,就是外表也是,格林粗犷、克苏黎安则是隽朗中又带著精致。

宴会之后关于她与芮音的谣言果然传得沸沸扬扬,多莉雅皇后与尤瑟皇帝都有就此事与她隐晦的谈过,克苏黎安为她找好了说词,说她流落在外时曾经受过裴西尼伯爵的恩惠,因此才对伯爵的女儿表示了些许关注……皇帝和皇后勉强接受了她的说词,不久她把身边侍女撤换了下来全改成男性仆役,并主动向席蒙娜道歉。

席蒙娜面对她时脸色依然相当难看,「道歉?你为甚么要道歉?」语气中带有嘲讽。

「我必须道歉。」克拉蜜压抑住心中那一点微妙的感觉,她发现自己在一点一点适应这荒诞的一切,因为当反抗都没用时她只能选择接受,嘴边自然而然说出了克苏黎安为她拟好的说词,「我一直没有认清自己所处环境与现在的地位,因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了你,让你感到难受。」席蒙娜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尽管双眼依然不肯多看她一眼,她继续说:「你我都知道这一段婚约并非出于彼此的自愿,但这其中有著不能忽视的责任与义务,而显然你的付出是胜过我更多的――我为自己的愚蠢更到羞愧。我向诸神发誓,从今日开始我会对你忠诚,不再与其他女性亲近,如果违背,愿灾厄之神降罪在我身上。」

「够了、够了――」席蒙娜从座位上站起身,双颊有些红,「你们男人的心思可不比我们女人少多少。不管你这一番花言巧语是从哪里找来的,你认为我会这么愚蠢的相信吗……」

席蒙娜似乎要组织更多语句来表示自己对她的起誓的不信任,但最终公主嘴巴开了又阖几回――只是绷著脸伸出了自己的手,手背是朝上的,克拉蜜下个瞬间才反应过来,内心酸楚又无奈的弯身亲吻对方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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