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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
——许多年以后，站在圣堂审判席的九位大裁决官对面，权杖骑士切斯特·贝尔纳多终于回想起了，在剑丘镇郊外的金苹果树下，王女殿下带他观测星象的那个遥远的午夜……还有他当时装得半途而废的逼。
在那个晴朗无云的夜晚，王女康斯坦丝正横坐在金苹果树粗壮的枝干上，披散在肩头的沙色长发被晚风掠起，仿佛在月光中燃烧。淡淡的近乎透明的睫毛微微垂下，她的视线第一次从架向星空的折叠式单筒望远镜上游离，不着痕迹的向下方瞥了一眼。
“你作的诗吗？”她的语调中带着冷澈的距离感，声音很小，但在寂静的午夜中依旧清晰可闻。
“当然……额……是尼采的诗，不过它也是我的座右铭。”切斯特挺起胸厚着脸皮应了下来，可是一想到谎言被拆穿的后果，便老实的放弃了这次炫耀的机会。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像个奴隶呢。”康斯坦丝侧过头，无垠的沙漠般沉寂的目光凝固在切斯特周围，这股压抑感甚至让他喘不上气。
“没有人是生来就像奴隶的，王女殿下。”切斯特说道。他向上拉了拉衬衣的衣领，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挺拔一些。
“人们生来就有才能和地位的差异，铁匠打铁、木工刨木、农奴耕作、骑士守土——终究只有接受自己的身份，做着与身份相符的事情，才能轻松的享受生活，不是吗？”
“这种差异，我无法接受。事实上，即便是现在，身为最低贱的奴隶站在最高贵的王族面前，我也会打心底里认为，我和您是平等的。”
“是哪句诗赋予了你如此狂妄的情感，请务必让我拜读一番。”王女笑了，她折起望远镜塞进随身的腰包，侧过身将冷却下来的目光笔直的钉在切斯特身上。
“不，这是知识给予我的理智，王女殿下。理智能使人们不被主观情感所绑架，进而做出正确的抉择。”站在金苹果树下的切斯特仰望着康斯坦丝靓丽的身影，不卑不亢的反驳道。
“理智从不是人的全部，哪怕是最理智的人，也还是会被表象所蒙蔽，被利益所驱使，被情感所主宰而犯下错误。何不拒绝选择，贯彻始终。”康斯坦丝的目光没有丝毫松动。
“即便如此我也愿意做出选择。人生的最终目标即是幸福，拒绝选择的同时也放弃了追求幸福的途径。”切斯特也向前跨了一步，抬起头对上了她的目光。
“假如罪恶假借正义的名分被赋予了某种崇高的意义，真相被时代吞噬，人们在愚昧中徘徊，是非不辨，颠倒黑白。你的理智依旧能不被环境所蛊惑和裹挟，并时刻提醒你，你的剑该斩向何方吗？“思考着切斯特的话语，康斯坦丝的神情变得复杂了起来，她的目光看似落在切斯特身上，却更像是望向他的身后，穿透时间与空间的阻隔聚焦在了遥远的未来。
这种荒谬的体验让切斯特突然记起了曾在贵族老爷们的私人宴会上听到的对话——
他们称这位王女为“赤铜塔的妖精”。据说她的身上蕴藏着强大的魔力，她的话语能窃取记忆，迷惑心智，她的目光能逆转生死，看破未来；王室畏惧她的力量，常年将她锁在王都大图书馆的地下禁闭室中。直到今年，为了东征的胜利，在第一王子兼巴拉科尔公爵艾克拉斯殿下的请求下才获得出行许可。
一想到自己所面对的人的身份，切斯特不禁打了个寒颤。
但即便如此，也有必须由他来完成的事。那就是代表他身后的文明和时代，还有身处在那时代之中的人们，理直气壮、堂堂正正、毫不迟疑的做出回应——
“我相信，理智终将使人们醒悟，他们终会明白身处黑暗的时代之中不反抗就意味着同谋。”
“那就向你展示出反抗的道路好了。”康斯坦丝稳稳的从树枝上站了起来，回身从背后的腰包中抽出了一本薄薄的纸质小册子。
“即便是再怎么无药可救的国家，依然会存在一条摆脱奴役通往上流社会的道路，作为社会流动性的保障。在克洛伯王国，这条道路就是骑士制度第三十八修正案，俗称‘皇家骑士法’。即不论出身，凡通过皇家骑士考核，证明其具备对国家和王室的忠诚心和守护民众的能力之人，均可成为皇家骑士，享受王室给予的津贴，并受到王国贵族法的保护。”她一边向切斯特解释，一边翻开册子，读出了其中最关键的条目。
“……王女殿下，我可以理解为您在招揽我吗？”虽然本来的目的达成了，但切斯特实在想不出自己的哪句话打动了这位难以捉摸的王女。
“谁知道呢。”康斯坦丝从金苹果树上一跃而下，用那本小册子在切斯特肩头敲了两下然后递给了他，“用你的理智去判断吧。”
“我明白了。”
就在切斯特想要说些感谢的话的时候，康斯坦丝突然对着东方的幽暗的夜空皱起了眉。
“时间差不多了呢……”
她的语调像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带着某种觉悟而做出的宣告。
话音刚落，像是为了回应她的预言一样，远处的东征军营地响起了嘹亮的号角，一道道闪烁的身影恍如流星般窜向天际，与隐藏在夜幕中的人影碰撞在一起，夜空之上白光乍现，剑与魔法交错的流火如同烟花般绽放着，将幽暗的黑夜如白昼般点亮。
当切斯特从喧嚣的夜空中回过神来，王女已经与他擦身而过，孤身向着远方的战场走去，她的身影沿着笔直而正确的轨迹，淹没在了光与暗交错轮转的夜色之中。
余下的只有几道模糊的声音残留在他的耳畔，那些声音细碎嘈杂，却如同帝王的敕令和智者的谏言般带着难以违抗的意志，又好似恶魔的低语，命运的沉吟般让人难以捉摸——
“你还太弱小了……你不该待在这里……活下去吧……我期待亲眼见证你的未来的那一刻……”
……
切斯特睁开了双眼
当日爆发的战争恍如一个悠远的梦境，从记忆中淡化剥落，但定格在最后一刻的话语，却刀刻般的深嵌在他的脑海之中。
弱小？
可不要小看现代人啊，走着瞧吧，小姑娘。
就在这须臾之间，切斯特脑海中已经冒出了数十种生存战略，他对自己的未来满怀信心。
刚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切斯特便发现自己身处在一架宽敞精致的马车中，马车上还坐着，三个中年人，他们的衣着色彩鲜亮，用料细腻，裁剪考究，丝毫不比自己曾服侍过的剑丘镇领主洛维尔子爵逊色。
而此时其中三人的目光正直勾勾的落在自己身上。
“伯爵大人，那孩子醒了！”
“……哟，小鬼，欢迎来到沙漠与骑士之国克洛伯王国。我是伊尔斯伯爵，这两位是隆特男爵和尼布尔男爵，他们是我的封臣。三周前的断崖战役结束后，搜索幸存者的时候我们在剑丘镇西郊的塔楼废墟下发现了你，你可还记得失去意识前周围发生了什么吗？”伊尔斯伯爵依旧望向马车窗外，叼着尚未点燃的烟斗，漫不经心的问道。
“不，当时我躺在塔楼里面偷懒睡觉，突然到一阵猛烈的爆炸声，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切斯特回答。
“小子，你最好把当时看到的听到的毫无保留的告诉我们，这样也方便我们为你提供帮助，我们的军队正需要你这样勤劳勇敢的预备骑士，否则我们不介意把一位没用的奴隶贱卖到黑暗大陆的前线去。”隆特男爵伸出粗壮的右手按在且斯特的脖子上威胁道。
“男爵大人，您似乎误会了什么，我刚才所说的就是我知道的全部，身为一个奴隶也不存在欺骗贵族的动机，尤其是在性命攸关的时候。”切斯特冷静的回应道。
“够了，隆特，给他点时间。”注意到伊尔斯伯爵兴致勃勃的微笑，尼布尔男爵连忙叫住了隆特男爵，然后转过头，用平和的语气对切斯特说道，“你也是沙精灵吧，身为同胞我们将你是做奴隶的，前面就是伊尔斯伯爵领，那里是我们故乡，在你考虑清楚前不妨先住在这里。”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会待到你们相信我为止的。”
……
在之后的闲聊中，切斯特得知了自己当下的处境。
此次东征，伊尔斯伯爵领派出了五百个骑士组共计三千人的军队参与其中，为支援他们完成从首府凯达利亚到剑丘镇长达两千公里的行军距离，同时派出的还有两千人的物资运输队，而切斯特此时就在完成任务后返乡的运输队之中。
幸运的是，他无需过多的体验这段空虚漫长的旅途，在他昏迷的三周里，运输队已经走完了这段路程的绝大部分，并于当天早上抵达了伊尔斯地区的边界线。
沿着砖石堆砌而成的道路前进，从广阔的草原与丰收的麦田间飞驰而过，未及正午，运输队便抵达了伊尔斯地区首府凯达利亚的北大门，狭长的车队在市民的欢呼与簇拥下涌进城门。
横贯整座城市南北的主干道法涅尔大街上，夫妇相会、兄弟团聚、母子重逢的温馨场景随处可见。商人们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士兵们钱包最鼓的时候，街道两旁旅行商人的马车和炼金术师的杂货摊周围挤满了缠着父亲索要礼物的孩子。
大街尽头的中心广场上，随军的吟游诗人仓促的朝露天酒馆的老板要了半杯润喉的龙舌兰酒，就急不可耐的站上早已搭好的木台一展歌喉。在鲁特琴悠扬的伴奏声中操着低沉的嗓音夸张的讲述着远征沿途的见闻。
台下热恋中的士兵们温情脉脉的注视着怀中的恋人，心满意足的看着她们为吟游诗人口中那些自己曾亲身经历的故事而牵动心神，时而紧张得花容失色，时而感动得痛哭流涕。最后一切情绪都在与相爱之人的对视中化作幸福的会心一笑。
在简单的对尼布尔男爵和隆特男爵做了善后交代后，伊尔斯伯爵徜徉在庆典一般欢腾的氛围之中，望着不远处的圣教会教堂门前单膝跪地向心爱的姑娘求婚的年轻骑士，眯起了深埋在眼窝中的双眼，打理整齐的八字胡连同嘴角一并扬起了欣慰的微笑。
切斯特默默的跟在伯爵身后，他冷眼旁观着一切，却始终无法对他们的快乐感同身受。
三周前，他和剑丘镇的居民们也曾像这里的人一样，嬉笑喧闹，享受着和平的日子。生活虽然艰难，但也很快乐。直到那天，天际铺满刺眼的白光，遍布尸首的大地一片赤红，战争用爆炸和鲜血作为染料，亲手为他勾勒出了乱世的轮廓。
“天空战争战败的伤痛已经淡忘了吗？”
“你说什么？”
“即使再怎么微笑，世界也不会改变啊，伯爵大人。”切斯特咂了咂嘴继续说道，“抱着不顾一切的决心，拼命的努力积蓄力量，拼命的思考以便做出选择，一切情感和行动都以生存和胜利为最终目的，这才是乱世应有的心态吧。”
“小鬼，你叫什么名字？”伊尔斯伯爵回过头，看不出表情的脸上笑容早已敛去，就好像不曾出现过，只有那双暗棕色的双眼闪烁着锐利的目光。
“切斯特，您知道奴隶没有姓氏。”切斯特耸了耸肩。
“跟我来。”伊尔斯伯爵打量了他一会，略作思考，便带头走进了街道旁的卫兵室。他从卫兵室取了两件灰布长袍，一件自己套上，一件递给了切斯特，随后对身旁的两名护卫骑士略做吩咐，然后继续朝着城市深处走去。
穿过数条街巷，道路一条比一条窄，光线一条比一条暗淡，街道两旁建筑物上的浮雕也越发的粗陋简单，直至全无装饰的光秃秃的石墙。
伊尔斯伯爵终于在一间普通到与整条巷子的邻居都难以分辨的房子前停了下来，一阵特殊节奏的敲门声过后，一位年轻的女仆带着一个与切斯特差不多大的男孩走了出来。
“爷爷！”
“哦！埃里克，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一位远亲的独子，比你大两岁。他父母去年意外身亡，我决定收养他，让他与你住在一起，你们可要好好相处啊。”
“你好，我是切斯特·伊尔斯，我会当个好哥哥的。”切斯特大方的走上前去伸出了右手。
少年听到他的名字时楞了一下，刚准备伸出的手下意识的缩了回去。
“你好，切斯特哥哥，我是埃里克·卡尔玛，我相信你哦，今后请多关照。”但最后还是谨慎的缓缓伸出手，与切斯特的手牢牢的握在了一起。
……
一分钟后，巷尾的拐角处——
“喂，我没听错吧！他说他姓‘伊尔斯’！”
“我也听到了，你在这盯住，我去向老板报告。”
三十分钟后，法涅尔教堂门前——
“詹姆士大人，抱歉打扰您的求婚仪式，我奉雷德蒙先生之命将一条重要消息告知与您，请冷静的听我说。”
“恩，请讲。”
“伯爵大人带回来了一个少年，他自称切斯特·伊尔斯。”
“伊尔斯吗……明白了，我会采取行动的，代我向雷蒙德先生问好。”
五小时后，哈罗德伯爵领，奥登堡——
“伊尔斯怎么突然要换继承人了？詹姆士那小子不是很优秀吗？”
“去叫……谁好呢……对了，叫艾莲娜过来！顺便把紧急召开家族会议的通知发出去，这件事关系到我们哈布斯伯格家族的未来，得尽快决定。”
五日后，王国南部大领主格尔巴托公爵的私室内——
“杀掉他。变革就要来了，我们要保证伊尔斯领坚定的站在我们这边！”
两周后，黑暗大陆西南部，东征军前线，克洛伯王国部军营——
“是吗，那个剑丘镇的少年被伊尔斯伯爵带回去了吗？恩……稍微观察一段时间吧，但如果他有那方面的动向，请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无论如何，这第一步棋都必须出自我手。恩？为什么？因为王先行，其他的棋子才会跟随不是吗。”
……
新历1011年，暮秋之月三周九日，举世瞩目的加斯塔尼亚联邦天空战争胜利十周年庆典当天，远在世界另一边的克洛伯王国南部，14岁的原奴隶少年切斯特此刻还并不知道他无意中的失言拉开了一场骚乱的序幕。
PS：
初次见面，或者好久不见，这里是转职为咸鱼圣武士的a君~
理想是写出能让自己为止骄傲的作品，正为此而努力，所以大家的每一条评价和建议我都会认真思考的。在下钻石心，城墙脸，对小说有不满之处欢迎死命往我这里招呼。
关于更新：最近比较繁忙，更新在两天一章左右，正在争取一天一章，7月下旬之后或许会好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