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又飘起了纷扬的雪花,左立雪丢下火把,朝着阴沉的天空看了一眼,同时朝着通红的双手呵了口热气,然后说道:“水姑娘,我们走吧。”
“等一下,披上这个。”水中影不知从哪里取来一件蓝色的披风,上面绣着羽毛和雪花乱舞的图案,领口还有一层保暖的白色皮草,摊开后便披在了左立雪身上。
“你还准备了件礼物?”左立雪感到了些许惊喜,他并不知道水中影什么时候做出的这件披风。
“天气冷,我就抽空做了这个,披上它会暖和一些。”水中影系好领口的衣带,然后上下看了看,不由得点点头,竖起大拇指道,“跟你很配,很有大侠风范。”
“哈哈,我本来就是大侠。”左立雪大言不惭地说道,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穿上这件披风后,他立刻觉得身体暖和了许多,“不过还是你的手艺好,真没想到,你还会做衣服。”
“女孩子家,哪儿有不会做针线活儿的呢?”水中影谦虚地笑笑,然后自己也取出一件暗红色的披风穿上,披风上还连着很深的兜帽。戴上兜帽之后,顿时遮住了大半张脸,只剩下两片薄薄的粉色嘴唇,但见嘴唇轻启,飞出了低沉沙哑的声音:“左少侠,现在还认得出我吗?”
“哈哈,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左立雪开玩笑地说道。
两片嘴唇立刻撅了一下,水中影随即退下兜帽道:“我问的是,戴上这个,走在街上,就应该没人认得出我了吧?”
左立雪顿时明白过来:“哦,原来,你做这衣服,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啊?所以给我做这件衣服,就是担心咱俩走在一起,一个穿披风一个不穿,看上去太违和吧?哎,真可怜,我还以为这是你特意送我的礼物呢。”
“不是这样的,左少侠,我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做这件披风了,当时没想过现在会和你一起行动,这真的只是件礼物。”水中影遭遇误会,连忙为自己辩解道。
“哈哈,逗你玩儿呢,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会推理不出来吗?快点走吧。”
“左少侠,既然你决定跟我一起行动,那以后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还希望你能多听听我的意见。”
“真谦虚,我知道,以后你说了算。那么水大将军发号施令吧,我们向哪里行军啊?”左立雪风趣地说道。
“我要去的地方很多,路程也很远,没有脚力是不行的,所以我们先到附近的马市买两匹脚力。”
“什么,要骑马?”左立雪禁不住挠挠头,咧着嘴傻笑起来。
“当然要骑马了,难不成还要坐轿?就是不知道你的身子——”
“我的身子没问题,就是——哈哈,也不怕你笑话,我不会骑马。”左立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他从小就穷得叮当响,哪里骑得上马?
“哦——”水中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随即摇摇头道,“既然如此,那就要想别的办法了。”
“不用,就骑马,大侠怎么能不会骑马呢?大不了可以现学啊。”
两人一路下山,来到泰西城后,左立雪的腰腿已经疼得有些撑不住了,所以两人先找了家小摊,要了些茶水和包子,边吃边休息。
将柔软的小笼包捏在手里,闻着那面团裹不住的肉香,左立雪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却怎么也舍不得吃如此“贵重”的东西,水中影见他磨蹭半天也没有吃,心里很是奇怪:“左少侠,你怎么不吃啊,是身体不舒服还是不喜欢?”
“你不是也没动筷子吗?”左立雪反问道。
“你自己吃吧,我不饿,在旁边看着就行了。”
“那怎么好意思?花的都是你的钱,还让你在一边干看着。”左立雪连忙把小笼包从右手递到左手上,然后用筷子夹起另一只小笼包,送到了水中影嘴边,“你先吃,你先吃。”
水中影没办法,于是也拿起筷子,接过左立雪递过来的小笼包,然后小口小口地品尝起来。
左立雪这才忙不迭地把包子送进口中,一口咬下去,滚烫的肥油和柔性顿时流满唇齿之间,只让人觉得五脏六腑中都开遍了花儿,简直要飞起来了。只是碍于水中影在身边,他不想表现得过于没出息,所以强压下心中的快乐,只是捂着嘴偷偷地傻笑。
突然,正在细细咀嚼食物的水中影面露难色,随即一口吐出了嚼碎的食物,并捂着胸口难受的干呕了两下。
左立雪刚刚吃完第三个包子,见此情形,连忙将尚未嚼碎的第四个包子一口咽下,结果被狠狠地噎住了喉咙。他急忙喝了口茶水,将卡在喉咙里的包子灌下去,这才擦擦嘴上的油渍,奇怪地问道:“水姑娘,你怎么了,包子不好吃吗?”
“又是那种味道,怎么洗都洗不掉。”水中影指的当然是尸臭,为了不让左立雪担心,她故作轻松地整整仪容,冲他淡然一笑,自嘲地说道,“看来接下来至少三个月,我都吃不下肉了。”
“那太可惜了。”左立雪看看地上那团脏兮兮的东西,心想确实是可惜了,浪费了一个包子,“这么好吃的包子。”
“好吃吗?我倒是觉得太油腻了,肉也不新鲜,调料也放多了,吃起来有些苦。”水中影小声评论道,生怕店家听到似的。
左立雪嘴角自嘲地一挑:“那是,水大小姐可是吃过见过的,哪像我等草民,从小到大,我只吃过三次包子,一次是小时候,老爸出征讨伐魔教前,给我买了一笼;第二次,是我在陈州为王熙夫妇洗刷冤情时,他们请我吃了一顿;第三次,就是这一次了。所以在我看来,包子简直就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你是不会理解的。”
水中影有些怜惜,想要辩解什么,但话一出口,还是变成了纯粹的安慰:“左少侠,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经历。这样好了,等以后有机会,我亲自为你下厨,做你最喜欢吃的包子,好吗?”
“真的,那太好了,我很期待啊。”左立雪顿时两眼放光地说道,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好奇地问水中影,“对了,水姑娘,你这么有钱,那钱是哪儿来的?”
听到这个问题,水中影的神情顿时暗淡下来:“闵大爷失踪后,侠武盟的据点也被抄了。我为了生存,只能变卖了闵大爷的一些东西,换了些盘缠。当初被褚文庸盯上,十有八九也是那些东西暴露了我的行踪。”
“哦,那闵盟主看来很有钱了,那他的钱是从哪来的呢?”左立雪双臂交叉抱在胸前,露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我怎么都想不通,看别的江湖同道,一个个出手阔绰、一掷千金,拿钱根本不当钱,但我在江湖上混了四年,结果连顿饱饭都混不上,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有差距的。左少侠,你可知道,闵大爷是大地主,家里有两千多亩良田,和三千多亩的山林,以及遍及九省的丝绸生意,本来就不缺银子,而且身为侠武盟盟主,入盟的帮派都要定期缴纳数额不等的盟费,为了结交沈大爷,无论是各大门派的掌门,还是地方上的豪强地主,以及朝廷上的封疆大吏文武百官,都争先恐后地送礼结交,所以就更加腰缠万贯了。我虽然不管账,但也知道,闵大爷明面上的财产,就有三四千万两白银。”水中影平平淡淡地说道,谈起这些惊人的数字时,连声音都不曾抖上一下,仿佛早已是司空见惯。
“我去——大贪官啊!”然而左立雪此时几乎已被吓傻,他咽了口口水,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哈哈,怪不得那些武林高手,挤破了头也要抢武林盟主之位;门派弟子为了掌门宝座,也不惜手足相残;正气盟更是非跟侠武盟开战不可,说白了就是为了个利字,哪有什么义!”说吧,他几乎要拍案而起。
“太史公曾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武林中人追名逐利,本是常事,你浪迹江湖,不也想博个侠名远播,武功盖世吗?”水中影奇怪地问道。
“没错,我也想当一派掌门,也想当武林盟主,更想侠名远播。但是水姑娘,我从来就没有追求过利,我追求的是个义字,当武林盟主,是为了更好地造福天下,所以这四年来,我一直以为,只要行侠仗义、帮助别人,就能成为大侠,哈哈,现在看来,真是大错特错,口袋里连个大子儿都摸不出来,还有什么资格当大侠!”左立雪愤懑地说着,便举起杯子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左少侠,你别生气,其实像闵大爷那样的豪侠,毕竟还是少数,大多数的武林人士,生活其实都非常清苦,他们将所有的钱都拿来装点门面,背地里却也忍饥挨饿。不知多少外面衣冠锦绣者,内里穿得都是打满补丁、破烂不堪。”水中影说着说着,忽然发现左立雪已经惨到连装点门面的资本都没有了,猛然间再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然而她很快便发现,左立雪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去安慰,一笼屉包子足以抚慰他那颗受伤的心。
正在他奋力挑战最后一个包子时,路边走来了三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其中一个,在这样的大雪天里还打着赤脚。他们乱哄哄地走到茶摊,拍手就要店家上包子。店家以为是有人故意捣乱,但又不敢硬轰人走,毕竟这些乞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言不合就敢砸了他的摊子,所以只好陪着笑脸说道:“各位爷,包子都已经被别的客官买光了,您还是到别的地方买吧。”
“臭小子,那么多包子,你跟我说卖完了,耍老子啊!”赤脚乞丐拍着桌子就大声嚷嚷着。
“明白着是挑事儿。”左立雪皱紧眉头,当即就要路见不平,然而正准备握剑起身,水中影已不知何时戴上了兜帽,她伸手按住他的手臂,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左少侠,我们走吧。”
“水中影,你怎么这么自私,别人落难的时候坐视不管呢?”左立雪张嘴就要批评她。
可这时,赤脚乞丐却从口袋里掏出十几文钱砸在了桌子上:“少废话,快上包子!”
“好嘞,好嘞。”店家顿时眼前一亮,连忙收下钱来,转身便去拿包子了。
左立雪也没想到,乞丐们并没有打算吃饭不给钱,顿时没了路见不平的动力,而水中影也拉着他的胳膊站了起来,顺便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是丐帮的高手。”
见水中影对他们如此忌惮,左立雪也只好站起来跟她走,她的脚步很匆忙,左立雪这个惯于逃命的高手,都有些想要提醒她:“水姑娘,你走得太快了,会让人注意到的。”
然而水中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切,反而自顾自地低声解释道:“丐帮是正气盟旗下的门派,万不可惹到他们。”
果不其然,水中影那匆忙的脚步,引起了赤脚乞丐的注意,他左右使了个眼色,三人随即离开座位,三步并作两步就追上了他们。
“站住!”赤脚乞丐的声音很尖,听起来流里流气的。
水中影顿时浑身一震,停下脚步,身体紧紧地靠在了左立雪胳膊上。
左立雪并不害怕那三个乞丐,但是水中影的反应,却让原本不害怕的他也紧张起来。他只能故作镇定地转过身,冲对面三人问道:“干嘛?”
“干嘛——怎么见了我们就跑啊?”赤脚乞丐抱着双臂,左脚板有节奏地拍打着冰冷的雪地,另外两人也气势汹汹地把杆子扛在了肩头。
“我们哪儿跑了,吃完东西就走,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左立雪反问道。
“呸,老子在道儿上混了这么多年,正不正常的还看不出来!”赤脚乞丐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我也混了很多年,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的。”左立雪“据理力争”,“倒是你们,无缘无故地挡我们的路,未免也太霸道了吧。”
“哦,原来是武林同道啊,老子复姓呼延,单名一个良字,道上的朋友都客气,叫我一声‘赤脚神丐’,敢问兄弟的名号啊?”呼延良冲着左立雪一抱拳,不怀好意地问道。
左立雪冷笑一声:“一个乞丐也敢自称为‘神’?哈哈,好大的口气,在下姓左,名立雪,在江湖上没什么名号,现在现想一个,就叫‘穿鞋神拐’吧。”
一听此言,呼延良尚未发怒,水中影便先紧张地拉了他一把,暗示他不要激怒了对方。
“穿鞋神拐?大哥,这瘸子摆明了是要跟你过不去啊。”一个乞丐当即气愤地说道。
果不其然,呼延良先是冷冷地看着左立雪,突然飞起一脚,直击左立雪的胸口。
左立雪见状,连忙双臂合十,硬生生地挡下了这一击,但他自己也在强大的冲击力腾腾后退了五六步,一个趔趄半跪下来,并龇牙咧嘴地捂住了疼得仿佛要断掉了的右臂。
“啊,没事吧!”水中影连忙蹲下身来,保住了左立雪发抖的身体。
“呵,嘴上倒是挺英雄,动起手来才发现,原来是个软脚虾。小子,没那么大的本事,就别放那么大的狂言,对你没好处。”呼延良轻蔑地斥道。
左立雪咬着牙,强忍着痛苦从地上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看着呼延良说道:“呸,要是大爷我受了伤,会怕你?”
“呵呵,还嘴硬!”呼延良见状,眼见着又要出手。
水中影连忙护在了左立雪身前:“呼延大侠,他人就这样,嘴上没德,你大人大量,还请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吧?”
“哼。”呼延良原本就不想欺负瘸子,担心日后传出去有损自己的名声,便顺坡下驴道,“臭小子不但是个软脚虾,还吃软饭!算了,看在你媳妇的面子上,饶你这一次,滚吧!”
说完,便带着两个乞丐往茶摊走去。
水中影本想澄清自己并非左立雪之妻,但是转念一想,自己与左立雪的关系也不好澄清,干脆忍气吞声不加解释,拉着左立雪便往马市的方向去。
然而,没走两步,赤脚神丐转念一想,觉得事情不对,又拐了回来:“站住,别急着走啊!”
左立雪肚子里原本就有火,听见这话立刻转过身来:“又怎么了?”
“差点忘了,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儿,干嘛见了我们就跑啊?”
“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就是吃完饭走人,爱信不信。”左立雪强硬地说道,水中影顿时把心一沉。
呼延良没有立刻接过话茬,而是走到左立雪跟前,仔细地闻了闻,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子,你身上,有‘味儿’啊。”
左立雪知道,这个“味儿”特指尸臭,但是却故意装傻充愣:“你身上,不也有味儿吗?”
“少他妈装傻。”呼延良皱紧了眉头,目光忽然落到水中影身上,“这小妞,把帽子摘了,让我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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