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家传蝶形剑

“万一真的好不了呢?”

左立雪想了想,这句话最终没有问出口,因为没有意义。

俗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是手脚直接被砍断,没有三个月往上的时间根本下不了床,而左立雪天生好动不好静,这样无所事事地躺上三个月,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水中影于是便想办法替他排遣寂寞,每天都会给他讲江湖掌故、逸闻奇谈,而左立雪在开阔眼界的同时,也越来越清楚水中影的为人,她博闻强识、过目不忘,江湖上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活跃的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只要她听过一遍,见过一遍,那么无论时隔多久,都不会忘记。此外,水中影医术精湛,百毒不惧;身穿天蚕软甲,可以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精通龟息大法,擅长装死之术,凭借这身令左立雪叹为观止的通天本领,她才屡屡从正气盟的眼皮子底下逃过追杀。

然而,水中影并没有以此为傲,面对本领远逊于他的左立雪,水中影的表现极其谦卑,像个最顶尖的侍女那般,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左立雪的生活起居。刚开始的时候左立雪还有些不好意思,每当水中影帮他更衣洗漱时,都会羞得满面通红,但水中影毫不介意地说,她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照顾别人的,对男女之别并不在意,然而——

水中影不在意,左立雪不能不在意啊!

每当水中影紧闭双眼,动作却很熟练地为他擦洗身体时,左立雪都要拼尽全身的意志力,去抵挡身为男子的正常反应,而且脑子里总是忍不住浮现一些比较猥琐的画面,这让他感到非常羞愧,觉得自己不够君子坦荡,配不上水中影的坦诚相待。

一个月后,手脚折断的痛苦已经消退得差不多了,左立雪便想着能够早日独立。或许是天生命贱,左立雪如此自嘲,水中影无微不至的照料,总让他感觉有些消受不起。另一方面,左立雪在此地隐居太久,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要重回江湖。这天,水中影像往常一样,给他的身体进行按摩的时候,他便忧心忡忡地问道:“我的身体真的可以彻底痊愈吗?哦,我的意思是说,手脚的功能,将来能恢复到几成啊?”

“别胡思乱想了,肯定不会影响你再次握剑的。”水中影信心满满地说道。

“但就算能握剑,我想自己的武功也肯定大不如前了吧。习武之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三个月不练,估计都忘得差不多了。”左立雪难受地说道。

“那样的武功,忘了也好。”水中影的语气有些不以为意。

“啊?”左立雪愣了一下,随即板下脸来,“我的武功确实一塌糊涂,但你说话也不要这么伤人吧!”

此时,水中影正在给他按压右臂上的肌肉,听到这话连忙停下动作,忙不迭地道歉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忘了武功对你而言的重要,是我不对,你别放在心上好吗?”

“算了,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刚才说话实在太冲了,你不求回报地照顾我,我还挑三拣四嫌这嫌那的,也太不要脸了。”左立雪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

“其实,影儿真正的意思是,左少侠要是真想追求更高深的武学的话,最好还是将那套蝶形剑法,全部忘掉!”水中影陈恳地说道。

“啊,为什么,这套剑法是我唯一会的剑法,从小就开始练,练了十四五年了,你居然要我忘掉?”左立雪对她的话感到不可思议,不免有些激动地说道,“水姑娘,我相信你不会害我,但为什么给出这样的建议呢?”

“练了十四、五年啊,那,这套剑法,是谁教你的?”

“我爹教的。”

“那令尊又是师承何人?”

“我奶奶,你问这些干什么?”

“这就对了。”水中影点点头,然后站直身体,在房间里转了两圈,边走边说道,“你说,这套蝶形剑法乃是令尊所传,然而令尊早逝,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几乎是在无人指导的情况,独自习练这套蝶形剑法。这样问题就来了,令尊教你武功时,你年纪还太小,所以不可能记清楚每一招每一式,而在十多年的习练中,你又不可能不根据自己的理解和习惯,对招式本身进行一些改造,导致你所习练的蝶形剑法越来越走样。说实话,当初你与褚文庸交手时,除了起手式还算标准,其余招式已经完全不似最初的蝶形剑法了,导致威力也大打折扣。”

“什么?你的意思是,我的蝶形剑法,练错了!”左立雪瞠目结舌道,水中影的话对他的震撼,简直就像有人告诉他从小算的一加一等于二其实是算错了一样。

“大错特错啊!”水中影仿佛比左立雪还要惋惜,“不仅招式错了,心法也错了——不,应该说你根本就没练过心法。”

“什么,蝶形剑法这种武功都还有心法?”左立雪表示生平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水中影无可奈何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叹了口气道:“世人皆以为,蝶形剑法是烂大街的入门武学,却殊不知八十年前,自创这套武功的蝴蝶仙子聂红蝶,是江湖中何等风光的人物。她临终前,将蝶形剑法的招式和心法公诸于世,人人都可以练,这才失去了神秘感,成为世人眼中的下成武学,但事实上,蝶形剑法这下成武学的威力,绝不亚于众多门派的传世绝学!”

“哇,原来这蝶形剑法这么大的来头,怪不得,怪不得,我差点忘了,你当初就是用蝶形剑法,把褚文庸那家伙揍得满地找牙的!那你一定知道蝶形剑法的正确招式和心法对不对,那教给我好不好!”若是此时能下床的话,左立雪只怕早就跪在地上拜水中影为师了。

可是,水中影却坚决地摇了摇头:“你忘了我说过的话吗,左少侠,忘了这套蝶形剑法吧,彻底忘掉,再也不要想起来了。”

“为什么!”

“因为蝶形剑法根本不适合你。当年,自创这套武学的蝴蝶仙子,是个女儿身,所以蝶形剑也是最适合女儿家习练的武功,但你是个男子啊。”

“啊,蝶形剑是女人练的?我——”左立雪这时才恍然大悟,为何施展蝶形剑时,总感觉扭扭捏捏,练了十几年都不能得心应手的原因了。

水中影点点头:“基本上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尽然,有些男子也可以把蝶形剑练得很好,但可惜你做不到。”

“为什么?”

“蝶形剑法最注重的是一个巧劲,讲究的是四两拨千斤的艺术,出招风格是灵动飘逸的,而你性烈如火,招式大开大合气势恢宏,与人交手时则喜欢硬碰硬,所以你适合练一些风格刚猛的剑法,蝶形剑真的不适合你。”水中影诚恳地说道。

左立雪的神情暗淡了一下,为了练好蝶形剑,他不知熬过了多少个寒来暑往,付出了多少鲜血和汗水,最后却被告知是白费功夫,这种事情无论发生在谁身上,都没办法一下子接受。

水中影觉察到了左立雪心中的苦闷,于是尝试着劝慰道:“左少侠,你也不用灰心,蝶形剑法毕竟也算是你家的家传武学,如果实在不愿放弃的话,也没关系,只要你接下来能够稍稍控制一下自己的性子,改变出招的风格,或许——”

“那水姑娘,你能教我几招,刚猛些的剑法吗?”左立雪咬咬牙,打断了水中影的劝解。

水中影愣住了,随即欣欣然地一笑:“左少侠,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难道连最基本的江湖规矩都不懂吗?”

“额,什么意思?”左立雪顿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武学,乃是一个武林人士行走江湖安身立命的资本,怎么可以轻易传授他人?”水中影严肃地说道,“常言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老虎艺成之时就是老猫的大难临头之日。”

“那你是不愿教了?”左少侠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水中影慷慨地指出了问题所在,然而当需要她帮忙解决问题却又吝啬得很了。

“左少侠,你不要误会,我可以指点你几招,之所以说这些话,是想给左少侠提个醒,你爱武成痴是没错,但是不要触碰了他人的底线,江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就把武功传授给你。当初你拜访了十几个门派,你可知为什么跟你同去的人都拜师成功了,唯独你被拒之门外吗?”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凭什么啊!”左立雪不忿地嚷嚷道,此时在水中影面前,他已经很克制自己的怒火,当初每次被拒之门外的时候,左立雪都会在一怒之下打上门去讨说法,即使是屡屡反被痛揍一段也绝不悔改。

“原因很简单,别人是去拜师的,而你则是去学武的。”

“拜师和学武,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虽然大部分情况下,拜师就是为了学武,但拜师并不仅仅就是学武。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拜一个师父,就相当于认了一个父亲,师父所能传授给徒儿的,不仅仅是武学,更重要的是在江湖上行走的经验,以及能让他立足江湖的处事之风,更有师父所积累的人脉声望。拜一个好老师,不仅对武功修为大有帮助,还能让你少走弯路,用最短的时间在江湖上打出自己的名头。师父所能教给徒儿的东西如此之多,徒儿自当常怀感恩之心,对师父谦卑恭谨,还要与师兄弟和睦友爱,肩头要担起一个门派传承、发扬的责任,当师父年老体弱武功衰退,或者再没有什么可教给徒弟时,徒弟的恭谨也不能减少片刻,还要反过来去照顾年迈的师父,就像儿子照顾自己的父亲一样。若是一个人拜师的目的,单纯就是为了学武,学完后就把师父扔到一边不管不顾,这样的徒弟,你说谁愿意收呢?”

水中影的话虽然很有道理,左立雪听到耳朵里时却十分不舒服,尤其是当水中影最后拐着弯儿地指责自己时,就再也忍不住了:“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呢,我左立雪绝不是那种‘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来骂娘’的中山狼之辈,不可能对教导过我的师父不管不问。”

水中影点点头:“没错,你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也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可问题的关键是,别人知道吗?”

“我——”左立雪这才恍然大悟,猛地一掌拍在自己的脑袋上,“哎,怪不得!”

原来,左立雪一直以为,师父之所以能当师父就在于他比徒弟强,假如徒弟超过他了就不能再当师父,徒弟也理所当然地再找新的师父,超越了之后再找新的,以此类推,直到天下无敌,再也没人能当自己的师父为止。不仅他心里这么认为,他嘴上也是这么说的,这样一来,让人听见后谁还敢收自己当徒弟?

“你将来若真的想习武,就不要抱着谁的武功高就跟谁学的心思,而要认认真真地挑一个,你觉得可以跟着他学一辈子武功的师父。明白了吗?”水中影最后提醒道。

左立雪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忽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连忙问道:“那水姑娘,你的武功不是比我高吗,那我就拜你为师吧!”

水中影像是被噎了一下:“左少侠,你开什么玩笑,就我这点微末伎俩,怎么可能收你为徒呢。”

“微末功夫?你别谦虚了,把褚文庸揍得找不到北,这能叫微末伎俩吗?”

水中影摇了摇头:“像褚文庸那种,在江湖上武功排名一百往后的无名小卒,打败他算得了本事?”

“什么?一百往后!”

左立雪顿时张大了嘴巴,完全不敢相信水中影说的是真话,但看她的样子又绝不是在开玩笑,顿时心里凉了半截,原本他还以为,褚文庸在江湖上是个了不起的高手,被高手打败不算丢人,谁知那家伙竟然跟自己一样是个无名之辈,那丢人简直丢大发了!

水中影看出了左立雪的失落,于是便笑着说道:“左少侠,你也别灰心,其实在我看来,你的武功比褚文庸还要高一些呢。”

“水姑娘,你不是在取笑我吧,我的武功还是比他高,现在会躺在这地方吗?”左立雪苦笑道。

“我真的没有取笑你,当初你跟褚文庸交手的时候,我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你曾经连续好几次用蛮力弹开褚文庸的剑,不是吗?”

看着水中影一脸严肃的样子,左立雪也不禁犯了迷糊,难道自己的武功真的比褚文庸高?尽管心里觉得不可能,但还是忍不住急切地想继续听下去:“是这样没错,但没有多大用处啊,过了那么多招,我连他的衣角都没摸到。而且我的剑,也被他弹开过很多次。”

“这不一样,你能弹开他的剑,是因为你想弹开他的剑;他弹开你的剑,是因为他不得不弹开你的剑。”

“这怎么说?”

“左少侠,你可听说庖丁解牛的故事?”水中影说着,从床头取出了左立雪的剑,并将其拔出剑鞘,暴露出了那斑斑驳驳的剑痕。

“庖丁解牛?”

“庖丁,是战国时期的一名厨师,他最初宰牛的时候,一个月就要换一把刀,等到熟练之后,一年才换一次刀,而当他宰牛的技术登峰造极、炉火纯青之时,一把刀用了好几年,仍然跟新的一样。”

“你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宰牛刀跟剑能一样吗?两个人拿着剑对砍,怎么可能不伤到剑呢?”左立雪连连摇头。

“左少侠,你怎么可以用‘砍’字来形容剑法?正所谓刀劈斧砍、剑刺枪扎,剑是不可以用来砍人的。当初我与褚文庸交手,可曾跟硬拼过一次?”

水中影这么一问,左立雪便想起来,当初她与褚文庸等十个正气盟弟子交手时,面对敌人的攻击,她或者用虚招将其吓退,或者用剑身将对方的兵器压下、推开,只有当敌人露出破绽时才会以剑尖和剑刃进行攻击。至于剑刃对剑刃的事情,一次都没有发生过。

“不可能啊,这是怎么做到的?”左立雪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只不过是一些基础的运剑技巧而已,几乎每个门派都会教,但若没有师父指导,普通人琢磨一辈子恐怕也发现不了其中的奥妙。”

“原来,竟然有这样的技巧,那水姑娘你一定要教我啊,哈哈,只要学会了这种技巧,以后我的剑就不会坏得这么快,也不用再换新的了,哈哈!”左立雪两眼放光地说道。

但是水中影看到他这副沾沾自喜的模样,却无奈地叹了口气:“难道,左少侠以为,这种运剑技巧存在的目的,只是因为武林人士穷得买不起新剑?”

“难道不是吗?”左立雪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间又变得这么严肃。

“当然不是。”水中影说着,便将长剑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轻轻一划,便从那如瀑的秀发中割下一根乌丝,“兵器,乃是拳脚之延伸。对一名剑客来说,剑,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人剑合一永远是剑客们的终极追求。试问,面对一个穿着铠甲的敌人,你会用拳头去攻击他的甲片吗?你不会,因为你知道要保护自己的拳头,不仅你知道,连无赖们之间的打架斗殴,都知道用打疼对手的身体,保护自己的拳脚的道理。用剑的道理,就跟用拳一样!但左少侠你呢,根本不懂爱护自己的剑,纯粹将它当成一件物品。所以,就算你的武功胜过褚文庸,你也不是他的对手,因为他对剑的领悟,实在是高出你太多了!”

水中影一边说,一边轻点脚尖,身体随剑而舞,在狭小的土窑内挥洒开来,几束阳光穿过窗子,照在少女身上,立刻便被那上下翻飞的长剑割分为绚烂夺目的万千道剑光。左立雪看在眼里,先是郁闷,接着是震惊,最后彻底佩服,因为在水中影的翻飞旋转的身姿中,他真的感觉到那把剑仿佛就是从水中影手里长出来的一样!

“人剑合一?”左立雪喃喃地自言自语道。

突然,水中影剑锋一转,神情中闪烁着凌冽的肃杀之气,只见她一步冲近床前,手起剑落,直取左立雪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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