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疼痛强行从昏迷中唤醒了左立雪，他刚恢复意识，便是一声嘶喊：“啊——”
这声吼叫一下子把旁边的水中影吵醒，她眨了眨困倦的双眼，便从椅子上坐起来，按住了左立雪的身体：“别动，忍着点！”同时将搭在床头的湿毛巾拿下来，塞进了左立雪的嘴里。
左立雪一口咬住了毛巾，然而痛楚还是显得那样无法忍受，所以他干脆一口吐出毛巾，抬起左手狠狠地咬了上去，在留下一个紫红的牙印后，终于感觉右臂和右腿的痛苦减轻了不少。
水中影擦擦左立雪额头上的冷汗，用故作轻柔的声音问道：“左少侠，你现在感觉好点儿了吗？”
感觉更糟了！原本水中影的嗓音天生就有些阴沉和沙哑，平时听习惯了还没什么感觉，可在如今的境况下，任何一点不适都会被无限制的放大。左立雪听着水中影的话，只觉得像是有张粗糙的砂纸在心口上摩擦，但是他并没有急着发牢骚，因为他惊喜地发现，手脚的感觉居然还在，他扭过头去，看到自己的右臂已经打上了石膏：“我的胳膊——”
“我已经帮你把它接上了。”
“接上了？接上了！真的接上了，你别骗我啊！”
“褚文庸那帮人，并不知道，手脚被砍断后，只要处理得当，还是可以续上去的。”水中影说着，把手放在了胸口，淡淡地感慨道，“当然，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张氏医馆也帮了少侠很大的忙，尤其是小翠。”
“哈哈——”左立雪先是一愣，然后猛地咧开了大嘴，笑得整张脸都快要扭曲了。昏迷之前，看到手脚被砍断的那一刻，左立雪几乎要绝望了，没有了胳膊，就再也无法握剑，再也无法立足于江湖，从小的梦想就此破裂，他怎么能不痛苦？可万万没想到一觉醒来，宝贝胳膊又居然回到了自己手上。失而复得的喜悦，已经让他完全忽视了水中影后面所说的话。
“胳膊是好的，那我的腿——”左立雪微微侧过身，想要奋力从床上坐起来看看自己的腿，然而水中影却连忙拦住了他：“左少侠不要乱动，万一不小心再把筋骨折断，就算是扁鹊在世也无力回天了。”
左立雪听了连忙老老实实地再次躺好，并迫不及待地问道：“那水姑娘，我的腿还在吗？”
水中影淡淡地笑了笑：“那，你能感觉到自己的右腿吗？”
“额——呵呵，能，能感觉到！”
“有感觉就没问题，我还一直担心来着，毕竟断肢重续的成功几率只有三成，看来你的运气很不错。”
“哈哈——”左立雪又禁不住大笑起来，然而笑着笑着，他忽然发现周围的环境很是陌生，四面都是土墙，窗外的光线甚是昏暗，房间里充斥着血和药的味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一个废弃的土窑。本来是侠武盟的一个联络点，可是现在已经废弃了。”提起侠武盟，水中影的口气再次暗淡下来。
“是因为正气盟吗？”
“嗯。”水中影说着，通红的眼眶中已经湿润了，“医馆待不下去了，所以我便带你到了这个地方。”
“可恶，这帮伪君子，暗箭伤人、滥杀无辜，还敢自称‘正气’，简直是讽刺。褚文庸，昨天你砍我一臂，明天我就断你两臂；昨天你伤我一腿，明天我就废你双腿！”左立雪咬牙切齿地说道。
“左少侠，你暂时不要动气，否则对你的伤势不好。”水中影善意地规劝道。
“我被打成这样，怎么可能不动气？还有你，水姑娘，善良得也有些过头了吧，当初一剑宰了那小子，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事儿了。”左立雪愤懑地说道，但很快便觉得这不该是对恩人说话时该用的口气，所以立刻改口道，“哦，你别误会，我没有埋怨的意思，你帮我续上了手脚，我还没好好谢过你呢。”
“少侠，你说得对，当初若不是我的缘故，也不至于把你害成这个样子，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所以给你治伤，是我义不容辞的事情，不必言谢。”
“水姑娘，你人真好。”左立雪衷心地赞叹道，忽然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而且武功还那么高，医术也那么高明，我以前真的小看你了。”
“哪里的话，我的主人，是名满天下的侠武盟盟主，跟了闵大爷那么多年，耳濡目染，也多少学了几招；而且闵大爷这些年纵横江湖，流血受伤是家常便饭，害怕不能及时找到大夫，所以也就自学了一点医术，关键时刻，保护自己，也能保护别人。”水中影说着，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左立雪没有注意到到这声叹息，而是继续自顾自地夸赞道：“水姑娘你就别谦虚了，三两下就能把十个大汉打得连妈都不认识，手脚被砍断了还能再接上，中了见血封喉的毒还能活蹦乱跳，这能叫几招功夫，一点医术，哈哈？要不是看你实在是比我小，我真恨不得认你当姐姐了！”
“左少侠不要再说笑了。”水中影将脸侧到一边，给左立雪盖好了被子，“你昏迷了三天，都没有进食，我去给你做点东西吃吧。”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饿了。”左立雪摸摸空空如也的肚皮，忽然问道，“对了，我当初不是救了一个姑娘吗，她现在在哪儿？”
“呃——”水中影抿了抿嘴唇，“对不起，在医馆的时候，她本来还很安静的，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发了狂，当时我跟张大夫一家，正忙着帮你续骨，没能及时阻拦，结果就把人弄丢了。左少侠，你不会怪我们吧？”
“哎，罢了，有什么好责怪的，那个姑娘，本来就是我从路上捡来的，或许本来就是疯子，丢了就丢了吧，反正我现在连自己都顾不住，哪里还管得了她？”左立雪自我宽慰道。
重伤在身的人往往都没什么胃口，所以水中影只给左立雪煮了碗很稠的菜粥，虽然在里面掺了细碎的肉粒，但味道还是非常清淡，左立雪吃到嘴里，感觉不到什么滋味，然而却很顺畅，三两五除二就喝了个干净，然后一只手端着空碗道：“店家，再来一碗！”
水中影被逗得微微一笑，便又给左立雪盛了一碗，就这样，左立雪一连吃了三碗才差不多吃饱。
“吃饱了就先休息吧。”
“别急啊，我还有很多问题没问呢，水姐姐，你再陪我说几句话吧。”
“什么姐姐啊，左少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哦，其实第一个问题，我早就问过的，就是在医馆里我问过的。当初小翠那妮子看不起我，还要多谢你帮我说话，哈哈，当时听了你的介绍，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是左千军之子不错，我爹也是跟魔教打仗时死的没错，但关键是，我爹怎么都算不上大侠吧，不是我这个不孝子说老子的坏话，但我爹真的只是黑虎帮里的一个小头目而已，武功也是稀烂，担不上‘大侠’二字。”
“左少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左前辈或许真的武功不高，在江湖上也没有什么地位和名气，但是当年魔教荼毒武林时，左前辈能不惧生死，为天下苍生而愤然拔剑，那在我心中，他就是大侠。”水中影由衷地说道，“而你，也不愧是左前辈之子，面对武功远高过你的褚文庸，你能勇敢地一次又一次地舍身拔剑，你也是当之无愧的侠者。”
“哦，水姑娘，在江湖上浪荡了这么久，只有你这么夸过我们父子俩，不过，哈哈，我左立雪是个什么东西我自己清楚。你跟小翠说我平了莲花寨十三大盗，没错是有这事儿，但小翠肯定想不到，那句话的关键在于‘与人联手’，那时候葛大庄主花钱招募了六十多个好汉，我只是其中之一罢了，六十个打十三个真没什么好吹的；还有拜访十三门派，经历四十多战，也没错，但关键在于，十三门派居然都没理老子，四十多战也一次没赢过，简直就是本人一生的奇耻大辱。至于三江剑派，我得罪的也不是掌门秦润格，而只是秦润格手下的一个狗腿子，就这样还江湖追杀一千里，怎是一个惨字了得？所以，我就不明白了，像我这样的无名小卒，你怎么可能听说过？”左立雪先是自嘲了一番，然而问出了心中的问题。
水中影都这番话逗得一笑一笑的，左立雪问完了她还没笑完了，过了片刻后她在正色道：“闵大爷成了侠武盟主后，经常会见各路英雄豪杰，但闵大爷醉心于武学，哪里有功夫去记那么多人的名字？所以就把这件事就交给了我，我把各路豪杰的名号、性格、事迹和武功都在心里记清楚，这样闵大爷再跟陌生人打招呼前，直接先问我就可以了，免得在江湖同道面前失了礼数。有次闵大爷在聚会时，听几个门派的弟子谈论一个四处找门派投奔，被拒后就直接发起挑战，但又次次打败的年轻人。大家都将此事当成笑谈，闵大爷却说——”
说到这儿时，水中影突然顿了一下，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左立雪，却不再继续说下去。
“你别卖关子啊，闵大侠说究竟说了什么？”左立雪的好奇心已经被勾起，于是急忙问道。
“闵大爷是这样说的——”水中影干咳了两下，然后模仿着闵清锋的神态语气，一本正经地说道，“嗯，我倒是觉得，这年轻人颇有意思，将来说不定能有一番惊人作为，呵呵，若有机会，改天倒是要见上一见。所以啊，我就搜集了一些关于你的事迹，为你和闵大爷见面那天做准备。”
“哈哈，没想到，闵大盟主这么看得起我，那你一定要为我引荐啊。”能够得到江湖中一流人物的如此评价，身为无名小卒的左立雪几乎要欣喜若狂了。
然而，水中影的神情却在此时暗淡下来，有些悲伤地说道：“闵大爷失踪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水姐姐，你别伤心啊，闵大侠武功盖世，正气盟那些宵小伤不了他的。”
“不，正气盟的实力，原本就比侠武盟略胜一筹，而正气盟主萧苦泪更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若非如此，若非如此——”水中影攥紧粉拳，一颗泪水已经滴落唇角，“侠武盟也不会在一夜之间，几乎被正气盟连根拔起！”
听了这话，左立雪心里咯噔一下，侠武盟被灭的消息，他此前从未听过，就算是听了，估计也会把它当成笑谈。可水中影说得如此伤感：不由得他不信：“什么，不可能吧？自我出道以来，就听说过侠武盟和正气盟的赫赫大名，它们同为当今武林实力最强横的武侠联盟，两大联盟都是为了解决武林各大门派之间，层出不穷的矛盾冲突而成立的，侠武盟主张用谈判和盟约的方法，调节各门派间矛盾，正气盟则主张将天下间所有的门派统一起来，建立一个超级门派，从而在根本上消除门派与门派之间的矛盾。因为理念的不同，导致两大联盟长期对峙，这种局面已经延续了一百多年的时间。据我所知，这一百年来，双方的力量对比，都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这正气盟怎么就能突然把侠武盟连根拔起呢？”
“我也很惊讶，正气盟是突然对侠武盟开战的，之前没有任何征兆，而面对正气盟的挑战，侠武盟旗下的各大门派，竟有七成以上临阵倒戈，其余三成皆被灭门。几乎是一夜之间，侠武盟就没了！”说到这儿，水中影已经泣不成声，“小花小月都死了，闵大爷也失踪了，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水姐姐，你别哭了，我最害怕看女人哭了！”左立雪挠挠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会劝慰别人，只好笨拙地说道，“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就算哭瞎双眼也换不来后悔药。我爹生前坚信，人生在世，总会遇到各种艰难挫折，但无论是什么样的艰难挫折，都只能害死一个人，而不会打败一个人，能打败自己的，也只有自己。我虽然不知道这句话说得对不对，但每当我遭遇挫折时，都会想起这句话，所以当年连续败了四十多次，我也没有自暴自弃。水姑娘，就算侠武盟不在了，你也一定不能自暴自弃啊！”
“左少侠，谢谢你的话，放心，我是不会有事的。”水中影拭去眼角的泪痕，淡然一笑道，“说实话，遭遇这么多事情，我一度想到过，尽到一名剑侍最后的责任，那就是为主人殉剑。”
“啊，殉剑？你千万别这么想！”左立雪一听这话就急了。
“放心，我现在已经不会这么想了，当时褚文庸偷袭得手时，我曾经想过，干脆就这样死掉算了，但是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了我这样的人，而豁出性命去跟褚文庸决斗，从那时起，我便下定决心，就算是为了左少侠，我也要努力活下去。”水中影直直地盯着左立雪说道，眼睛中闪烁着无比坚定的目光。
“啊，为了我？”对方的话，打了左立雪一个措手不及，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下，脸上就像被抽了耳刮子似的火辣，心道水中影接下来不会就要以身相许了吧？
于是，他忍不住去细看水中影的容颜：她的眉毛很浅，眼睛也很小，皮肤呈现不健康的惨白，脸颊上还长着许多的小雀斑，她的身量也很小，胸前一马平川得像个男孩子，绝对不能说难看，但也跟“美人”二字不沾边。至少左立雪梦想中的伴侣，不是这样一副平淡无奇的模样。
不过左立雪自问并不喜欢以貌取人，水中影的相貌，粗看平淡无奇，细看却发现其实也很耐看，凑合凑合也不是不能过一辈子，但问题的关键在于，水中影是闵清锋的剑侍——什么是剑侍？在府邸里照顾主人饮食起居的，男子叫做奴才，女子叫丫鬟；而陪伴主人浪迹江湖，无事时照顾主人饮食起居，有事时亲自持剑上阵者，男子名为剑奴，女子名为剑侍。无论是剑奴还是剑侍，都是由身份极其卑微的贱籍之人担任的，而其中剑侍的命运更为悲惨，身份等同于妾室，地位却连妾室都不如。
对于剑侍，左立雪在心里面是同情的，但是娶来做妻子还是免了，左立雪的妻子，可以没有倾国倾城的容颜，却不能没有清白如水的身家，这是底线。
正在左立雪琢磨万一水中影提出以身相许的要求，那自己该怎么拒绝才好，水中影已经淡然地说道：“嗯，无论如何，少侠是因我而伤，我不能对你不管不顾。所以接下来的日子，我会照顾少侠的饮食起居，直到少侠痊愈为止。”
“啊，你不打算以身相许吗？”左立雪在心里嘟囔道，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不过想想也是，水中影再怎么说也是侠武盟主闵清锋的剑侍，怎么可能看上身为无名小卒的自己？想到这儿，左立雪心里竟然产生了一丝失落，于是他仿佛有些不甘心地问道：“那我痊愈之后呢，你准备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如果到那时，还没有闵大爷的消息，那我就走遍天涯海角去寻他的消息。”水中影的声音很平淡，却蕴藏了连左立雪也明显察觉到的坚定决心。
“那，要是我一辈子也好不了呢？”左立雪嘴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
水中影一愣。
左立雪立刻后悔得想要掌嘴，自己是有多贱，连这样的话也能说出口？
不过还好，水中影似乎并没有觉察到，隐藏在左立雪声音里的嫉妒之意，而简单地当成左立雪对他的伤势的担心。于是笑笑说：“怎么会好不了呢？左少侠，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万一真的好不了呢？”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小说网站”不可能的世界”www.8kana.c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小说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