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星期刚升为列兵的杰克此时正扶着一棵松树，进行着一次纵情的呕吐。他吐得十分投入，连盔甲前襟沾染上些许秽物都没能察觉。
宁溪镇城备守卫队的书记官站在杰克的后边，用满是老茧的手掌轻拍杰克的背部。书记官在杰克的呕吐物中闻到了一股酒味，他皱起眉头：
“让你喝这么多，这下在大人面前现眼！”
吐得正忙的杰克感受到了一丝内疚，他缩缩肩胛骨，表示在抑制自己生理反应这一方面的无能为力。
“不必怪他，这也是解开魅惑术后的副作用之一。”一个穿着灰袍的高大男人解释，“你也不必再拍他背了，这反而容易呛着。”
书记官连忙停下了手下的动作，他朝身穿灰袍的男人讨好地笑着：“让法师大人见笑了。”
灰袍法师一脸苦笑。他蓄着直抵小腹的白色胡子，容貌却完全是年轻人的样子，因此任何人都很难将他的实际年龄估计准确。灰袍法师藏在兜帽下面的一双眼睛时时闪烁出睿智的神采，行为举止透着一股练达精干。
法师摆摆手，表示这并没有什么可见笑的。“不必在意。”他说。
天渐近昏暝。落日的余晖下，一群寒鸦从森林中飞起，在树梢上空盘桓不去。三辆马车停在森林中的一处空地上，七八名士兵正在空地中心埋锅做饭。
灰袍法师从呕吐的列兵那边回来，在林间的空地上来回踱步，偶尔也朝天际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路小跑到在马车前警戒的守卫身旁，问道：
“两位客人有什么情况吗？”
站在马车前的守卫摇了摇头，说：“没有情况，他们只是坐在车里面，连话都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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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少女对与她共处同一车厢的乘客虎视眈眈，清秀的眉毛皱蹙，丝毫不掩饰自己心情上的不悦。
她的面前坐着一名看上去一脸呆样的少年，身材偏瘦弱，五官端正，嘴角常有温和的笑，表现出一种始终搞不清状况的懵懂个性。可能他的性格也是随遇而安的吧。
大概是受不了车厢里的沉默，少年首先开口了：
“你的ID叫什么？这个游戏看不到玩家的ID呢。”
意义不明的问话，少女在心底评价。不知他是什么人？穿着打扮也不像是和外边的士兵一伙的。
“呃，你在看我的装备吗？这是出生时附带的新手装啦，很垃圾吧，哈哈。”
少女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少年低下了头，在心里搜寻可以用来打破窘境的话题。接着，像是下定了决心，他再次开口了：
“这是我真心想问的问题：你是玩家吧？我们是不是进了这个游戏的副本了？”
“游戏？副本？”可能是少年的发言太过异常，连一直沉默的少女都不由自主地回问。
“是啊，副本……难不成你也是新手？”因为获得了回应，少年看上去喜出望外，他的眼神表露出某种“因为是新手，我也能理解你”的感情，这让本来就不高兴的少女生出一股无名火。
“啊，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吴谋。因为不知道这个游戏里面的角色iD怎么看，所以我说的吴谋其实是我的真名。”少年开始迫不及待地介绍自己，急于与眼前人建立起关系。
不小心吐出两个名词的少女自觉失言。她看向车窗外，避开吴谋那双想要寻求对话的眼睛。
吴谋此时的窘迫真是不可以用言语道尽。几个月来，吴谋对话过的女性只有隔壁小红家的刘姨，因此从刚才发问以来他的心情一直就是忐忑的，没有得到回应的现实也让他感到极其挫败。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想要问下去，憋着的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实际上，因为在游戏里过去了很长时间，我尝试过退出游戏……但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有没有试过退出？这个游戏也太不正常了……就跟，就跟真的似的。”
“而且，这个游戏还是没有上市的吧？事到如今我也顾不上保密协议了，实际我也是开发商请来的测试员。”
“测试员要做的，就是要找出这个游戏的bug，他们每个月会给我工资，哈哈……”
“对了，你身边坐着的是不是你的双胞胎妹妹？长得和你一模一样，她是不是睡着了？”
“够了！”少女忍无可忍，就在少年询问她的“妹妹”时，她爆发了。
吴谋顿时噤若寒蝉，灵长类生物的本能让他知道他眼前的同类正释放出强烈的杀意。
“……不要问她的事。”少女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失落地看着身边与她有着一样容貌的女孩。那位女孩身上的衣物破破烂烂，甚至还有弹孔。
少年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他用力地抓住衣服的下摆。
“那……我可以问问你的名字吗？”少年问出来了，用他最后的勇气。
少女定定地看着少年，看了好长一段时间。
少年觉得自己像是命悬一线的老鼠，眼前即是考虑要不要取他性命的野猫。
他有点后悔一开始向少女搭话。
最终，少女移开了视线：“伊洛拉·马格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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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于有禁酒制度的学院毕业后，灰袍法师就抓住一切机会喝酒。
他喝酒有一个讲究：绝对不能独自一个人，必须要与人同饮。
就他的身份而言，要始终贯彻这种讲究实际上很不容易。法师是一个对个体理智要求极高的职业，因为谁也无法预测从一个醉汉的召唤阵中会蹦出什么东西来，更别说在酣醉状态下吟唱攻击性咒语了。
希楠王国历史上第一个被处以火刑的参政法师的罪名是谋反：大醉状态下胡乱施咒，将当时的王子变成了青蛙。
但这一切事实都阻止不了灰袍法师此时的开怀畅饮。他尤其喜欢与军人为伍，就是因为军人之中从来都不缺乏好酒之徒。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灰袍法师举起酒杯，脸上有一抹红晕。他长长的白色胡须被酒水打湿，呈现出一缕一缕的样子。
天色已全黑。前往希楠国王子驻军地的车队没能在天黑前走出森林，便选取了一处空地驻扎，打算在林中过夜。
灰袍法师、绿卫军军士六人，宁溪镇城备守卫队两人，再加上刚才车厢内的吴谋和少女，此时一共有十人围坐在篝火周围。
吴谋刚刚在一次不怎么愉快的对话中得知少女的名字叫做伊洛拉·马格努斯。他心不在焉地看着眼前喝得正欢的灰袍法师，心里想着一直以来的遭遇。
他是在宁溪镇的街头上闲逛时碰到这个身穿灰袍的怪人的。吴谋还能记起他碰到自己时的那份兴高采烈：
“你就是位面使者！哈哈哈，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看起来怪里怪气的灰袍法师邀请他跟自己去面见希楠王国的王子，当时吴谋还以为自己触发了什么俗套的剧情任务，于是无所事事的他迫不及待地跟着灰袍法师走了。现在看来，满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已经跟着这帮人走了一天一夜。
要说这是剧情任务，也未免太无聊了些。连俄罗斯方块都比这有意思。
更何况他还不得不与一个冷漠的少女同坐在一间车厢，虽然他不讨厌与美少女近距离接触，但心理上的压力也未免太大了点。
“伊诺拉，位面使，你们也喝点啊？从那个有名的雪鼠酒馆运过来的蜜酒哦？”灰袍酒馆朝吴谋这边举起了酒杯，“虽然那个酒馆在前不久被某个神秘人物摧毁了。”他朝少女眨了眨眼睛。
吴谋记得自己自我介绍过，但这帮人从来都是用“位面使”来称呼自己。“不用了，我喝不了酒。”吴谋拒绝道。
“这NPC的动作对话做的也够绝的了，”吴谋心里想，“从刚才聊到现在就没有重复的……”
吴谋看向少女，“她应该是玩家吧？不过也只有她对我表现过敌意了……但又不像是敌对NPC。”他在心底忖度。
少女——伊洛拉·马格努斯突然站了起来，她伸手抢下灰袍法师递过来的酒杯。
虽然被酒水的烈度呛出了眼泪，但伊洛拉还是把一杯酒喝干了。
她白净的喉咙在篝火烘托出来的夜色中上下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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