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押运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
车厢内,千舌雀和负责羁押他的周舜对面而坐,双方一言不发,车厢里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真是尴尬的会面。
周舜看着这个栽在自己手上的黑术士,离对方被捕不过一天,他现在几乎认不出千舌雀了。
千舌雀佝偻着背,整个人足足矮下去十公分,原先挺拔的身躯蜷缩在灰色的宽大囚衣里,显得那样瘦弱不堪。一头油亮的黑发一夜之间掺杂了些许明显的白丝。而他的眼睛再不复先前的神采,像是玻璃球一样黯淡无光,比起那死去女子的双目也相差无几。
他现在是陷身囹圄的囚徒,即将被押往赫赫有名的黑术士专属监狱——天牢。千舌雀总共杀害了数目将近三位数的人并夺取了他们的声音,这种罪行让他受到死刑的裁决绰绰有余。
人总是怕死的,王法诛戮当头,千舌雀崩溃成这样似乎也并不奇怪。
周舜看着这可怜虫,眼中并无同情,因为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长途押解的车程会持续将近十六个小时,也许觉得是和千舌雀大眼瞪小眼这么久太过难熬,也许是对千舌雀的经历感到有些好奇,总之,周舜想了想,还是对眼前死到临头的家伙开口了。
“活得好好的,干嘛要去做黑术士?”
听到周舜的声音,千舌雀猛然抖了一下,眼中散乱的瞳光慢慢聚焦到了周舜的身上。
千舌雀笑了,声音沙哑干涩。他的喉结上方有一枚黑色的短钉打进喉腔,分叉的钉尖刺进声门裂——这是消音闩,只要它桎梏着千舌雀的嗓音,他咏唱出的术式就不会产生任何效果。虽然消音闩并不妨碍千舌雀正常说话,但是这么一枚铁东西卡在声带旁边,对他的嗓音难免会产生影响。
“天赋不足啊……”千舌雀低语。
“天赋不足?”周舜歪了歪头,无法理解。
“我看过你成为黑术士之前的档案。天生不进行任何修行便能让自己的声音上达天听,十年前因此被冠以青鸟之名的咏唱系天才,居然会认为自己天赋不足而去当黑术士?”周舜困惑地说。
这话却引起了对方激烈的反应。
“我是有天赋,可那又怎样?在我还是学徒时,我的天赋令导师瞠目结舌,令其他学习咏唱的学徒望尘莫及。当我晋入术士时,我感到自己对更高一层的术式力不从心,比起之前被我远远甩在身后的那些学徒,那时的我已经沦落到只比他们的水平高出一线。”
“我的导师开始对我日渐疏远,对那些后起之秀青睐有加,‘青鸟’那原本象征荣誉的称号在其他人眼中慢慢变成了对我的揶揄……我不服,我开始昼夜不休地研习术式,疯狂地向前迈进。早年只凭天赋使用术式的行为让我以‘天赋’为人所称道的同时,也造成了我比其他人奠定了更为虚浮的术式根基,而这成为了我需要面对的最大阻碍。假如我的天赋不足以再将那些家伙远远超越,那就由我的努力来完成!”
不知是对周舜的回答,还是纯粹变成了关于自身经历的自言自语。当说到这里的时候,千舌雀喉头“嘶嘶”作响,脖颈上凸起了蛇一般的青筋,似乎是要将自己忍受了多年的不甘一次性全部发泄出来。
“然后呢?然后呢?”千舌雀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双眼变得血红,“我的努力有了回报!是的……我在冲击列传级术士的时候遇到了独一无二的瓶颈,被卡死在最低等级术士的门槛上,不得寸进!而那些家伙一路直上,反而把我给远远地拉开了距离!”
周舜看着眼前疯狂的男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有句古语叫做雪上加霜,用来形容那时的千舌雀挺应景。一天,当他在苦不堪言地冲击瓶颈时,可能由于过于频繁地咏唱术式,他的身体再也无法承受这种负荷。在临界点终于被突破的时候,他失声了——他的声音再也不能上达天听,千舌雀永远失去了他的天赋。他作为术士的力量,也随之坠落回学徒级别的水平。
“为了让我不彻底沦为哑巴,昂贵的治疗费几乎耗尽了我的积蓄。当我出院之后,再没有朋友愿意见我,导师不再允许我继续接受私人的辅导和课程。在我那天赋远不及我的同窗得到了新的‘青鸟’称号的那天,我独自离开了咏唱结社。没有一个人在意我的离开。”
“你是不可能明白我那时的感受的,从高处跌落到一无所有的感受……”千舌雀咬牙切齿地说,他又沉浸在那段苦涩的回忆里。
就像即将被溺毙的人会死命抓紧任何能接触到的东西,无论是浮木,还是前来救援的人一样,那时的千舌雀也会死死抓住任何一个可能让他重新获得他所失去的一切的机会,无论那可能性有多渺茫,也无论那机会到底来自何处。绝望造就最为疯狂的赌徒。
“那时,在所有人都抛弃我而去的时候,有人却向我伸出了援手。”千舌雀嘶哑地说,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剧团’的人来了,他们认可我的潜力,愿意提供给我机会,一个在很短时间重新获得一切的机会——只要我加入‘剧团’,成为他们的同伴。”
剧团,一个黑术士的团伙。周舜想起了千舌雀的契约物上那个剧团的标记。
那时的千舌雀加入了剧团,和邪物签订了契约。剧团兑现了它的诺言,千舌雀被给予了恩赐。他跟随剧团去了国外,在那里很快重新获得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天赋、力量、荣誉、财富——以一名黑术士的身份。
之后千舌雀一直居住在国外,直到三个月前,剧团遇到了一次事故,恩赐他们力量的邪物似乎受到了损伤。他们接到了为其恢复力量的谕令,决定暂时离开德国,分散前往别的地方收集仪式所需的素材。千舌雀收集的地点最终选在了内陆。
故事到这里就基本上结束了。
周舜其实是一个很容易领会他人情感的人,在听到千舌雀以自己的努力冲击瓶颈时,周舜对他略有改观。但是当听到最后,看着千舌雀言语间忍不住流露出的一丝得意神色,周舜对他感到异常失望。
“知道吗?”周舜平静地对千舌雀说,“你当初可没有作出好选择。”
失音,失去天赋,坠落到学徒级别。可那又怎么样?
不是所有人生来都有天赋的。
那才是给千舌雀的真正机会:只要失去天赋的他能够振作起来,继续研习术式,他就能重新给自己巩固下坚实的根基,日后再不会出现根基虚浮带来的难关与威胁;这个过程至多两年,因为没有天赋的学徒晋升列传的所需时间平均也就两年,并不是漫长到无法忍耐的苦修;千舌雀会通过这段经历真正明白自己,不至于再被朋友不真实的友谊、导师言过其实的赞誉所误导,他会磨练出更坚定的心性。
他能够好好地成为一名术士。
可他没有。
“你和什么东西签订了契约?”周舜最后问了一句。
这次千舌雀没有保持沉默,他失神地看着远处,缓缓吐出了一个名字。
“……千言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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