岗比斯特帝国边境-阿贝尔城
阿贝尔冰原上有一座城。
阿贝尔冰原上只有一座城。
岗比斯特帝国北部人烟稀少,土地贫瘠,气候糟糕到苦行僧都不愿行游至此,只有一座巨城屹立在整个帝国的最北端。
黑色的条石上到处都是斧砍刀凿的历史痕迹,忍受不了寒冷而枯萎的高原地衣为那些纵横相错的痕迹镶上了沧桑的黄褐色纹理,耸立的城墙足足有三十丈高,却没有布置任何对外的兵器,森寒的弩箭全都指向城墙之内,每隔一段距离还有一门口径巨大的火炮虎视眈眈,这是一座被囚禁的巨城,一座孤独耸立在阿贝尔冰原的牢城。
城外贝隆山脉的暴风雪似乎从来没有停息过。大风起于冰原旷野,直上浩浩青冥,旋转的风柱裹挟着无数的雪花吞噬着一切,像通天彻地的巨人挥舞着手臂一次次狠狠地砸在城墙上。一般的人一辈子也想象不出如此雄浑奇景,可对于这座巨城里的住民来说不过是谈笑间都懒得提及的正常天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要有一百多天都这样,尤其是每年六个月漫长的冬天。
虽然这是岗比斯特帝国最大的一座牢城,但是这座城里的治安出乎意料的好,这有一半的功劳要归功于尼斯兰执政官大人的“黑暗统治”,一半要归功于护城侍卫长查理曼大叔的热情,当然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但是没有人会承认。那就是以阿贝尔城外的恶劣环境来说,牢城与其说是监禁不如说是庇佑,谁要是挑衅阿贝尔城的治安,也不用抓起来判刑,只要把他赶到城外去,过两天就可以让收尸人出去捡骨头了。
“原罪的阿贝尔,堕落的阿贝尔。”有学识的长辈大概会这样介绍阿贝尔城给家中喜欢冒险想去岗比斯特最北方看看的小子们,然后极力阻止他们愚蠢的旅行计划。
阿贝尔城里的住民都是罪民,所谓罪民,就是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也许是祖上不知哪一代无意间得罪了大人物,也许是被岗比斯特讨伐的小国臣民,也许是很久以前被流放的罪人的后代。总之他们被冠以罪民的身份圈禁在这里,没有特别调令不得离开这座冰原上的巨大牢狱。但是帝国给了他们在这座城市里的自由,有学院,有医馆,连佣兵公会和魔法高塔都应有尽有,简直是一个军事版简化版的帝都,而且比起帝都来说,这座城市的历史似乎还更悠久些,悠久到岗比斯特帝国建立之前,悠久到开国大帝岗比斯特一世占领这座巨城的时候它就是这个样子,那个时候它还不是流放罪民的阿贝尔城,而是有一个冗长的名字:永不沦落的正义与荣耀之城。据大陆风闻野史所录,当年已经占领大半东格陵兰大陆,为帝国崛起奠定了雄厚基础的岗比斯特一世陛下,就是在踏上这座北方的雄伟巨城时说出了他那句名言:“吾所至处,皆为吾之疆土,吾眼所见,皆为吾之子民。”这句话也标志着不落之城的陷落,标志着一个岗比斯特帝国时代的开启。
城里的罪民除了没有机会去外面的世界走走,只能从佣兵工会的冒险者流浪者那里或是城楼里的执政官老爷那里听到一些关于外面的事,其他并没有什么不便,这座城够大了,也够繁荣了,每天来自坊间街道的各种消息足已满足无数少男少女的年轻的好奇遐想。他们也走不出去,就算城墙上的弩箭火炮都是摆设,热情的查理曼大叔也故作没看见,备好棉衣雪橇粮食燃料和淡水,选在夏季的晴天,从阿贝尔城前往最近的城市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实上就算王城的精锐兵团都很难没有损伤地通过这条冰雪之路,更别说什么行脚商人了,也只有魔法师大人能安全地在阿贝尔边缘行走,至于能走进阿贝尔冰原深处的强者,阿贝尔城的住民们恐怕只在吟游诗人编造的故事里听过。
因为天气状况恶劣,交通运输极度困难,遥远帝都足不出户的年轻贵族们看着《大陆风闻》上的只言片语都能猜出阿贝尔城是一座自给自足的大城市,和帝国的联系也多半是靠奥秘高塔上高贵的魔法师大人,也从来没有商团打算开垦这块处女地,即使帝都有些大商会请得起魔法师大人帮忙,阿贝尔城也实在没有什么特产可以吸引那些大商会的,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冰熊皮了,一件上好的冰熊皮裘在帝都大概能卖到五十到七十枚金币的高价,勉强能在贵妇人追捧的奢侈玩物中位列一席之地,可是阿贝尔这种三天两头刮龙卷风平均气温泼水成冰的鬼地方,谁敢出城挑衅被称作冰原霸主的阿贝尔冰熊,难道是觉得活够了么?要知道一只成年的阿贝尔冰熊有六千斤,一个巴掌就能把一队修炼武技有成的高手拍成亲妈来了都认不出来肉泥!噢,天哪,原谅那些被金钱蒙蔽双眼的愚蠢佣兵,要知道阿贝尔冰熊还是以十只以上的大家庭为单位群居的!而且更为关键的是,怎么把冰熊皮运到帝都去?难道请神秘的魔法师大人来干跑腿的活?天知道那些天天窝在炼金室的狂热魔法师会不会一把火烧了整个商会。用奥秘高塔的传送阵列?哦天哪!希望财富之神饶恕你的愚蠢!拿几百金币的生意去借用消耗魔法水晶启动的远程传送阵列,你的脑子一定是被上百只阿贝尔冰熊踩过。
如此绝地,少数人的逃跑根本想都不用想是必死的结局,就算罪民集体叛乱也有城墙上的弩炮和军队镇压,所以阿贝尔城的巨大铸铁城门多半不是在防卫城里的人逃跑,而是防备一些人进来。一些强大到任何常规武器都不能抗衡只能消极地寄希望于坚墙厚盾防御的人,已经不该称他们为人了。
也许,帝国保留这座巨城除了宣示对辽阔北方的所有权,像帝国行文上那样义正言辞地彰显国土尊严,也是作为第一道防线守卫着什么;而这座城里的罪民就是用来抵御未知威胁的一道炮灰防线……炮灰,或者说祭品。
城卫军慵懒地在街道上走动,四面透风的寒冷瞭塔里却站着眼神锐利的北方戍卫军,面对空无一人的白色旷野丝毫不松懈,这里是阿贝尔冰原,城里是罪民,城墙外才是真正的永恒放逐之地,那里的人都是身体里流淌着邪恶与残忍的罪血之人,甚至一直有传闻那里的人有着灰暗中透着猩红的眸子,会分食死去的同伴,是比魔鬼更堕落的食尸者。这也是当地惯用的特色恐吓,每当有孩子闹脾气不肯睡觉,年轻的母亲只要一说食人魔进城吃小孩了,调皮的小不点们就会停止任性的哭闹,乖乖躲进被子闭上眼睛不敢出声。
阿贝尔城的北方戍卫军里都是百中挑一的汉子,可不像疏于训练的城卫军会被骂骂咧咧的酒鬼佣兵追着打,戍卫军在尼斯兰执政官的“黑暗统治”下学会了如何以严密的配合和过人的胆量放倒一大群散散渣渣地佣兵,可是提到城外的食尸者依然不由胆寒,以至于罪血之人在阿贝尔冰原仍是一个禁忌般的词汇,充满着邪恶恐怖未知的神秘色彩。
不知道那些罪血之人对此是什么看法,堕落的食尸者已经没有了发表看法的能力,清醒的挣脱者大概会一笑置之,狮子从来不会在意绵羊可笑的想法,哪怕是只长角的山羊依旧如此,因为胆怯的弱者注定是无法在阿贝尔生存下去的,在这里,在城门外的冰原深处,唯一要想的只是如何活着而已,在这一点上,心怀恐惧的士兵还不如那些堕落的无脑怪物。
阿贝尔城分六块,中央区,四个角和集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习惯,四个角分别叫大角,土角,黑角,铜角,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样叫,也没有人会觉得奇怪,大角土角黑角铜角,怎么看都不是一种分类方法,却习惯到没有无聊的人会想到去考证,就像这世间太多的不妥,都被人们默然接受。
也许,就像那些曾经企图为罪血之人翻案的人悲哀叹息的那样,历史的惯性会挥动着铁臂砸碎面前的一切变革者,或者卷携万众之口将拦路的蝼蚁皆责为异端。
“什么为什么?千百年来就是这样的啊!”他们对新来的同伴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质疑的家伙,这些新人到底是逃避追杀的流浪佣兵,果然连脑子都是不太正常的。冷清的佣兵工会里老佣兵倚在破木柱子上哂笑,全然忘了自己刚来此地时的追问,茫茫天空下,总有些画面令人不寒而栗地相似。
黑角不黑,没有黑房子没有黑瞎子,它只是叫黑角罢了,就像苹果叫苹果不叫马铃薯,修只能这么回答那些脑子有病的,来阿贝尔做冒险梦的大人物家的孩子。
黑角有不少退役士兵,三三两两关系好的住在一起,会些手艺的或许会开间铁匠铺,偷偷酿点私酒什么的,反正谁也管不到他们。比如修现在就在自家的地窖里伪造普斯酒庄的标签,然后以二十八个铜板一百张的价格卖给巷尾那个酿私酒的吝啬老混蛋。
阴暗的地窖里烛火摇晃,陈旧的烛台像是上个世纪的哥特风格,镂空着各种不明觉厉的奇诡花纹。劣质蜡烛糟糕的噼啪声中,修看着面前的一摞羊皮纸碎片,只要再剪裁一下就可以了,这次能赚一百个铜板,或者更多?去掉成本也有六十几个铜板了,修双眼高兴地眯起,眼角弯弯,已是十分地满足了。从昨天刚擦过的天花板被熏得发黑,大概就能看出今天又工作了多久,不过这不重要,一点都不累呢,还能再战两百张!可是……修看到工作台角落的石板就烦,该死又到了上学的时间。
永不沦落的正义与荣耀之城留给了后人丰厚的遗产,使得偏僻的阿贝尔城拥有了完备的基础设施,当然也有着初代岗比斯特大帝强力手腕严格推行的通识学校和军士学院,这也是岗比斯特百年来战无不胜的不二法诀。想当初大帝携君临帝国的威严拆解了臃肿的旧贵族体系,大量提拔平民军官平衡贵族势力,只有少数一直伴随大帝南北征战的忠诚贵族派系依然在这场席卷天下的裁撤风暴中保存了大量的军事实力,这些拥有军权的传国贵族又被以高级将领的血色金线麾袍称呼为炽热的绯金家族。岗比斯特一世此举既保留了贵族的军事经验也促进了平民军官和贵族军官的竞争,带给了整个帝国鲜活的热血,这是其他国家即使明白,想学也没办法施行的,一个国家的立足之本。
修是护城卫兵老伯克唯一的的侄子,属于阿贝尔城的优先培养对象,早在六年前就被没有子嗣的老伯克弄进了学校,花费了不小的一笔积蓄。修每次看到那个酒鬼都为他不值,非要送他去什么军士学院,其实自己只是想做做工娶个隔壁珍妮那样的勤劳女孩好好过日子啊,动刀动枪太危险了,而且……那些钱都够买好多真正的好酒了,想想都脚步飘然熏熏如醉。修从地窖里探出脑袋张望了一下,老伯克整个人缩在圈椅上,紧靠着斑驳的简陋壁炉,蒙蒙的苍白火焰舔舐着潮湿的树枝,撩起熏眼的黑烟。老头只是看了眼地窖里爬出来鸡窝头小伙子,耷拉着眼睛又打起了瞌睡。修挠了挠头,却拿那一头乱发没什么办法,把破旧的石板和炭笔一裹摇晃着大脑袋唉声叹气地出了门。
在偏远的阿贝尔城,书籍实在是一种太过珍贵的东西,只有学者大人会不管走到哪里都夹着一本厚厚的羊皮书彰显自己丰厚的学识,普通的学生只能拿一块布裹上白石板和几只炭笔就成了所有的学习用具,如果是军士学院还要配上一柄竹剑或者一块木盾,军士学院校场仓库里那些擦得油光锃亮的从城卫军淘汰下来的白铁战刀就占据了很多男生全部的梦想世界。
修不喜欢这些东西,虽然也憧憬过成为一个闻名遐迩的侠客或者将军,将军百战死,千里不留行,可是后来长大了发现自己并不适合成为一名侠客和将军,哪怕是一名像老伯克叔叔那样的军士也不是他能做到的,再然后,修已经闻名遐迩了,成为整条街上人尽皆知的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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