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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看着和尚的身体在天火中烧尽，区封建说不出话，她也害怕说什么。那眼角的泪水，已经面目全非，她想着，是不是当初，哥哥没有救她，或许，他现在应该还活着，应该，子孙满堂，家庭美满？
所以她不敢开口，她害怕，哥哥或许，会责怪她。
见着眼前的场面，王潋烟还在发愣，天上的青龙呼啸而下，直冲到面前。
乐于见天上的结界因为那个裂缝，完全的裂开，结界慢慢消失去。他为了不引结界外的人注意，变回了人形，回到院子里。
他把区封建身上的绳子解开，忧心道：“为什么不告诉他，汝还活着？”
“吾已经，变成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了。哥哥此生最不愿意的，就是吾，变成怪物！”区封建呢喃着，看向正在大哭的江翰栖。
她有龙御在身，自带结界，王潋烟的夺神咒对她不起作用，但是她毕竟是风中残烛，之前在妖骨冢又大伤元气，已经不行了。
方才她本可以救下江翰栖的，江似飞本可以不用死的，可是在那一刹那，她动了私心。
江家军是邪术所控，才屠的南安城，可江翰栖杀她，却是自吾意识而为。这不争的事实，让她在罗初一出剑那瞬间，纹丝不动的，看着他去死。
可是末了，她还是强行施法，叫醒了拟驰的刀灵，破了江似飞的夺神咒，本来只是想让江似飞阻止罗初一。
没想到，江似飞冲上去直接帮江翰栖挡了剑，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杀人的尔等，流泪的尔等，都是尔等！为何……尔等，可以如此，不要脸！”王潋烟捡起罗初一手中的剑，带着憎恨，刺向江翰栖，却被乐于挡了下来。
乐于道：“他还不能死。”
“不是汝让吾来南安城的吗？不是汝让吾来报仇的吗？为何拦吾？让开！”王潋烟带着怒意的质问，引起了区封建的注意，她有些昏眩。
乐于……让王潋烟来南安城？
那在百晓司的相遇，不是偶然？
“吾说了！他还不能死！”
乐于那浩大的威压，把王潋烟手上的剑给生生震碎了，看着现在场面有些不好控制，乐于大手一挥，把王潋烟和江翰栖弄晕了。
徒留一个区封建，冷冰冰的看着他。
“汝都做了什么？”
昨天乐于弄晕所有人，她就隐约察觉到些不对劲的地方，她大声的质问着乐于，心底所有的不安，难受，痛楚，好像要发泄在他身上一般。
乐于有些困惑，略带无辜的看着她，但也只能安慰道：“小姐，吾知道汝难受，如果汝想哭……”
区封建打断他的话，带着质问的口气，怒吼着：“王潋烟说，是汝让他来南安城报仇的！”
乐于近身几步，按住她。
“吾可以解释。”
“哥哥为什么会想到把自己炼成若怨灵？”
“二皇子为什么会来南安城献祭肉身？”
“王潋烟为什么在葆郇城和吾等偶遇？”
“南安城被屠的真相，知道的人，又有几个？”
“为什么偏偏他就知道了？”
“明明汝进南安城的时候，就可以打破结界超渡若怨灵，为何要等到现在才打破结界？”
区封建不给乐于解释的机会，愣生生把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在他身上。
乐于垂下眼帘，默不作声。对，王潋烟确实是他叫来的，当初他在南安城带走区封建时，还让王云密成为若怨灵，这确实是他出的主意，二皇子也是他送进来的。
他知道二皇子和王云密那段往事，更是清楚，爱能让一个人发狂。
他之前元气大伤，打破南安城的结界，心有余力不足，若非吸收了金龙的元神，今日也很难打破。
见他不语，区封建全当他是默认了。
她难以置信的后退几步，心中痛苦万分。
咬着牙摇了摇头，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质问他。
“汝居心叵测啊，吾竟然一直……一直都没发现！吾一直以为汝是好人，一直以为，汝做这一切，都是在护着吾？可是，汝是神！龙神！吾何德何能啊？”
“吾又凭什么……让汝护着？守着？三十年！”
乐于面对她的失声痛哭，只是抬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汝是吾的，小姐。”
区封建有些躁郁，她怒视乐于，悲愤，委屈交织在心中，她想恨，又恨不起来，委屈，可他又为自己做了那么多！
看着那双眼睛，看着自己，又仿佛不是在看着自己，她心中不由一阵伤感。
“汝心里那个人，不是吾。吾也不是她，吾是吾自己，吾是王见风！别再透过吾看另一个人了！”
从她记事起，乐于就是条脾气暴躁易怒的青龙，从不爱和她说话，也不爱和她玩，但是看她的眼神，却总是不一样！明明是一条，活了几千年的龙。
直到入城前，太子看小与的眼神，她忽然就懂了。
乐于的那个眼神，原来是一直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
乐于被她吐出的话愣住，半晌，用十分认真的语气，答道：“汝是她。”
“吾不是！”
区封建带着些无力收住泪，她红着眼睛淡淡吐出三个字。
“汝走吧。”
“小姐，吾……”乐于上千几步，抬了抬手，本想着摸摸她，却被躲开。
“汝走吧！”她带着一丝哭腔，难过的背过身。
“看到汝，吾就想起哥哥！汝都做了些什么，不用吾一一列举吧！
“哥哥告诉过吾，是汝出主意，让他去取婀多的妖丹！他本可以不必，为了吾付出那么多！”
“他本可以，和公主嫂嫂白头偕老！”
“他本可以，子孙满堂！他本可以，福寿延绵！”
“他本可以……不必炼成若怨灵！”
“他本可以……不造此杀孽……”
她一桩桩一件件的数念着，悲伤逆流成河。
“现在因为吾！他永生永世！都要在虚无之地受尽折磨！因为吾！阿栖没了娘！没了爹！吾一出生就该死了！吾根本就不该活着！”
“汝走吧！云阳龙氏已经没了，吾也不想汝再守着吾了，吾们到此，分道扬镳吧。”
她沉沉的看着乐于，不想再与她争辩。
“……好，吾走。”乐于知道她在气头上，也没有和她多做争论，扛起王潋烟，转身离开了。
虽然他们一行人在南安城里只过了三天，可南安城外，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南安城戾气郁结，常年被妖族肆染，再加上落花门的结界，里面的时间，都扭曲了。
唐子与见他们三日都没有动静，便去了南面的边城找了江不归，求他派兵去南安城，一来一回，又三四日，不归军在前哨站和落花门的人缠斗了几日，打了起来。
落花门都是术士高手，眼见打不过，后退布阵立起了结界，把他们死死拦住，所以前哨站都没有进去过。
直到昨天早晨，晴空万里的蓝天上，一道响雷和闪电划过，那个结界自己破了，江不归带着归元军的小队，冲了进去，把众人救了出来。
进去搜城的落花门，一进去就看到当家门主的尸体，还有满地的同门师兄弟的尸体，搜便全城，才找到了江翰栖众人。
他们躺在王家大宅的院子里，流血的流血，断气的断气，昏死的昏死，江不归见到当时的场景，直接失控，当场揍了落花门的人泄愤。
江翰栖伤得比较重，当天就被送进城里治疗，其他人都留在了南安城的前哨站。
区封建将乐于赶走后，失魂落魄的回了桂沁院，这几个月，她靠着乐于每日给她渡修为，支撑着身体，她赶走乐于，就是想，自己一个人留着在这里，慢慢的等死。
可是在河边站了许久，忽然，她就改变主意了。
前来救人的江不归一行人，因为太在意江翰栖的安全，立刻带了人去葆郇城找大夫，没人发现她的失踪，她被了落单。
直到黄昏，太子醒来，发现她不在，才命所有人出来找。
“郡主殿下，和小的回去吧，这里不安全，戾气郁结的，万一汝出了什么事，太子那里，小的们不好交代的！”
区封建站在南安城门处，呆呆的看着这堵城墙，身后一众在淮北带出来的护卫，苦苦相劝。
她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郁结难忍，只道：“吾再看一眼，再看最后一眼。”
晚霞盖过天空，夜色渐渐笼罩大地。区封建终于动了身子，她跟着那些护卫，步行回了前哨站。
一路上，她的眼神随着步伐离走，缓缓变化。那眼底的思绪漫长而久远，掩盖着无尽的杀意。
落花门，龙唐皇帝，南安城的事，不算完。
江翰栖醒来时，人已经回了葆郇城的百晓司。
看着眼前一脸沉重的江不归，全然没了往日那份热情面态，他忽的，泪水就下来了。
每次和他见面，江不归都毫不掩饰内心的关切和呵护，一副股脑要扑在他身子上的感觉。现在这副沉重的脸色，江翰栖只有呆呆的对他无言相望。
“汝终于醒了，南安城的事情，吾知道了，不用问，也能猜到，尔等经历了什么。南安城里戾气郁结，尔等自相残杀，实属无奈。大哥他……吾已经命人把遗体运回去了，这几日，应该可以到淮北。少……”爷。
抹去江翰栖的泪，江不归叹了口气，那句少爷没有喊出口，看他这副模样，应该是恢复记忆了。
“汝既然恢复记忆了，吾也不再瞒汝，十四年前，义夫逝世，若非顾及汝的安危，哥哥们也不会押着汝，代父出征！入了军营，又不让汝上战场，是因为汝留着淮北更不安全，哥哥们所做，都是为了汝的为未来！”
江翰栖呆呆的，没想到，他误以为，江似飞是他们失去心智，自相残杀导致的死亡。也罢，南安城里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吾明白，吾年幼，又孤身一人，尔等守四方，管家又年迈，阿爹一死，吾周身无人护佑，皇帝随时可以，派人刺杀吾！”
“吾当时记忆缺失，根本不记得，尔等曾经是如何待吾。只觉得，哥哥们不喜欢吾，讨厌吾！”
末了，他十分惭愧的说了句：“对不起，二哥。”
他沙哑的声音传来，神情十分黯然。
这句对不起，饱含了很多过往的照顾，他的无知任性，和江似飞的死，那份愧疚，像绑住了千万斤玄铁，直直的沉入他的内心深处，无人知晓。
那声二哥，让江不归愣住，他有多少年，没听江翰栖喊过一声二哥了？好像他六岁时，在南安城的分别后，就没在听过了。
江似飞忽的笑了，摸摸他的头，细细的笑道：“以前总说二哥婆妈，现在，终于没人念叨吾了！可是怎么觉得，缺了点什么？”
“缺了一个，跟吾抬杠的人！呵~大哥的死，汝不必自责，汝若安好，他便是死也是快乐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江翰栖的眼角不出意外的红了。
“其他人都留在前哨站，明日才进城，汝好好休息，明早，吾们会合，然后一起出发回淮北。”
江似飞留了一句话，出了房门，徒留江翰栖一人在屋内黯然神伤。
他们都留在前哨站了，是了，她现在肯定是不愿意见吾的，毕竟当年，是吾亲手，杀了她。
江翰栖在房里抹去泪，掏出在衣襟里的龙御，小心的捧着。
王潋烟说，他亲眼看见的，他真的亲手杀死了阿风，哪怕根本记不得，可这真的是事实！
阿风没死，青龙也还在。
他忽的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却又心中悲凉，那份寂寞深深的刺痛着他的骨髓。
屋外的风吹开了窗户，带来十几里外，那南安城的桂花。
他伸出手接住了那花，风带着那花香在他指尖跳动，缠绕着花香，他不觉鼻子一酸，心头更紧了紧。
闻着花香，在这盛夏的黄昏中，他竟感觉到丝丝凉意，眼中的泪更甚了。
桂花远送落他城，夏夕寒风降窗帷。十四载重归南安，树下黄土犹未饮，初心归来，故人已散。
吾，可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