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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在面对凌杉时，和方禹不同，库里冬却是对他想要摧毁这个先驱塑造的世界予以了理解。
秩序995年，那是十月里的一个普通周末清晨。
“煮鸡蛋，煎蛋饼，做不来卤料所以是没有卤鸡蛋的啦~”
安达加尔的首府，由一道道环形城墙围着一层层向内逐级抬高的地面所筑成的，“群环之城”安达帕加尔，它那庞大的第四圈域中，一个十岁的小男孩正推着辆冒着热气的小铁皮车，在这开始忙碌起来的街道上吆喝着。
捏面团等发酵所需要花费的时间对他来说太长，而鸡蛋的话只需要简单地放热水里温着就好，煎蛋虽然麻烦点但可以现做，所以也是没问题的。
嗯，虽然只有简单的两样，简单到只要有动手能力每个人都能做出来的东西，但这个世界上懒人永远是最多的。
“喂，鸡蛋仔，来两个煎的。”有人开始招呼起他了。
“好嘞，来了来了。”小男孩飞快地褪开裹住脖子的棉被，对，是棉被，被裁成原本六分之一大小的棉被就跟条大号围巾一样，既能在这个开始作冷的天空下提供一定的保暖，又不会造成太臃肿的不便。
小男孩把褪开的棉被在腰上重新打了个结，一双细瘦的胳膊一边握着小车金属的推手，朝招呼的人驶去，一边从扶手下的篮子里捏起两个膨润到能够溢满他手心的鸡蛋，在车的铁皮框上猛磕了一下，然后提到空中用力捏出蛋液，风一般的手速在丢掉蛋壳后还能马上抄起挂在车腰上的铲子，挥舞间满满接住从半空中滴下的蛋液，随后在车上两个盛满液体的右边盆中娴熟翻炒起来。
不到半分钟的工夫，镊子便钳出两张圆圆的蛋饼放进了油纸中，右手举着油纸在街道上吹过的风中稍稍降温后，才递给了等在旁边一脸惊讶的人。
“我才发现你不是叶家的……”
“三块钱。”小男孩打断了对方的话。
“哦，喏。”也不打算再多问，对方掏出零碎的硬币递给男孩。
“谢谢。”小男孩提起棉被的角，在它内里的面上有几个缝上去的袋子，将硬币投了进去，然后继续像裹围巾一样裹上脖子。
去掉成本，应该有一块五到一块八的收入吧。他这么想着。
“吃早饭啦，吃早饭啦，煮鸡蛋，煎鸡蛋，煎鸡蛋，煮鸡蛋，一块五一个，只有这两样~”随后推着小车，男孩在街上继续起他新的叫卖。
……
“不好。”当他抬头看太阳位置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
今天的生意比平时少了不少，还剩下半篮子，是自己卖贵了吗？男孩挠了挠后脑勺。
总之，不能再待了，那些大户的纨绔们这个点差不多也该醒了出来游街了。捞起白汤里最后的两个蛋剥开甩进嘴里，然后用布盖上车面，男孩推着小车从主街上转进了一道破旧的小巷。
一路无阻，只有那些穿着单薄的人们会偶尔奇怪地往他身上看一眼，平民区就是这点好，在这边走不会被那帮人看见。
“死鱼眼，今儿个被我逮住了吧，你在学校里的保护费欠了多久你自己到底清不清楚啊？”好景不长，离家还有一半距离的地方，男孩撞见了自己最不想遇到的一类人。
在这片广袤土地上，强者为尊，是它不二的法则，或许更广大的地方并不是，但男孩不知道，他只知道，至少在安达加尔，是的。
从血统，到地域，无数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事实就是在一直发生着的，歧视与欺凌将所有的人，都像安达帕加尔那一级级逐节抬高的地面一样，变成了有高低贵贱之分的阶级。
现在映入男孩眼中的，便是几个衣着鲜丽的家伙，在更多强壮仆人的拥簇中，正用力踩踏一个和他差不多岁数的男孩。
立强，这是那个正被殴打之人的名字。是的，他没有姓氏，按照大人们所谓的法律来讲，他这样的人是不能够拥有一个姓的，这是他的不幸。
更不幸的是，他还长了一对死鱼般的眼睛，和塌歪了的一张嘴，天生引人注目。
无数有幸淹没在人海中，和他身份一样普通的家伙，便叫他死鱼强，或者歪嘴强。
而那些身份并不普通的人，便不会这么简单的叫叫了事了。
我真是一个倒霉的人。男孩将小车靠在墙上锁好，朝那边走去。
让此刻的他握紧拳头的原因是，立强的母亲，那个失去了丈夫，一个人撑起了一个能在第四域待下去的家，从而让自己的孩子能够进入学校的人，正无助地跪在人群的外围，捂着自己的脸埋进地里面。
“我，我说，你们再，再怎么打他，也榨不出东西来，啊。”但是和男孩想象中的不一样，他发出来的声音却被自己的喉咙颤上了几下。
“哦？”人们停下了正在干的事，一齐回头看向他。
“哎呀哎呀，这不是叶家的废物大少爷吗？”为首的家伙走了过来，那高出半头的身子一把推得男孩一个踉跄差点倒在地上。
“你说是吧，野畜生？”他嘲笑着看着男孩，“我那天去你家亲耳听到了哦，连狗都在这么喊你呢。”
“哈哈哈，原来是他啊。”后面的人群爆发出同样的嘲笑声。
“怎么说，你是来为他出头的吗？”对方捏着男孩的肩膀来回晃着，“我还真不知道，原来死鱼强找了你这么个靠山，怪说不得敢这么久不交保护费。”
“不过也挺配的嘛，跟你这样的废物才会落得这么个下场。”对方收回了手，捏着下巴玩味地笑着。
“我，我和他并不熟。”男孩感觉自己背部的肌肉，特别是腰两边的那块区域，正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哈？那你是来干什么的？”听得这话，对方倒有些不解了。
废话是自己不擅长的，男孩弓起身体，用最大力气捏起拳头朝对方胸口捶了过去。
他那远超常人的灵活让这一拳在对方刚能够想起反应的时候便撞到了目标。
可是对方却纹丝不动，就像打在了一堵墙上般，只有反作用力的斥痛从指间传回男孩的身体。
“就这？”对方一只手抓起了男孩的胳膊，将他像张纸般丢进了人群。
“给我打，让这废物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接下来的事，就不需要赘述了。
十分钟后。
“原来是想玩见义勇为的英雄游戏？在安达加尔？你可别逗我笑了。”为首者意犹未尽地在鼻青脸肿的男孩面前蹲了下来，两个仆人一左一右托着他的大衣角，以免沾到脏兮兮的地面。
“这里只需要力量，而你却是一个废物。”对方攥着男孩的头发，把他整个朝前提了过来。
被一帮人群殴上这么久也是头一回，男孩发现自己呼吸变得很不顺。
“今天就让你好好认识认识自己。”对方不屑地摇着头，随后又像是陷入思考般继续说道，“不过如果每次都冒出来的话也挺麻烦，你虽然是个废物，但叶家影响力也不小的，这可不行。”
不一会儿，他站了起来，对仆人中的一个招呼了些事情。
那名仆人接到命令后便跑了出去，很快又回来了，提着一个散发出恶臭屎味的桶，对着外边跪着的立强母亲从头到脚浇上了一遍。
“死鱼仔，看见了没？”为首者放下男孩，又走过去提起在地上装死了很久的立强，朝女人指去：
“本来呢，你欠我那点钱我也不在乎，只是根据规矩是得和你做做样子才行，我本身是没想把你怎么样的，对吧？”
“对对。”发着抖的立强小鸡般啄着头。
“但是现在的结果呢稍稍有些出格了，这都是你旁边这个废物帮你的错哦，他要是没那傻得不行的英雄梦，今天不来管你，根本不会有这种结果的，你能明白吧？”
“是，是，我明白。”立强声音中带着恨意回答道。
“好了，我也不说什么了，一切都是规矩，今天就到这里吧，以后记得按时上供，表现好的人我从来不会亏待他的，说不定还能有好事发生哦，嗯？”为首者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立强的肩膀，帮他捋了捋被打散的头发，随后站起身对着其他人招呼道：
“走了哦。”
巷子里再度恢复了寂静。
除了浑身的疼外，还有点尴尬。男孩躺在地上，想对已经站起来的立强说些什么。
“对不起啊。”男孩愧疚地说道，但对方没有回应，于是他有些担心地转头看去。
“如果我再强些就能……”男孩却见立强提着那个还沾着不少屎的桶朝自己走了过来，已经说出口一半的话被对方这举动弄停了。
男孩看见木制的桶底在自己的视野中不断放大：
“叫你多管闲事，多管闲事！”立强对着男孩的脑袋狠狠地砸了起来。
好一会儿后，没什么力气的立强把桶丢到一边，又踹了已经没声的男孩几脚。
“嘿嘿嘿，贵族也不过如此嘛。”立强眼皮跳动间，豁开的嘴唇呼出一阵别样的爽快。然后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始在男孩身上扒拉起来。
“嘶”扯下那条已经脏得不行的棉被，捂着里面微鼓的几个袋子，立强嫌弃地拉起已经成粪人的母亲，在卫兵巡逻过来之前离开了这里。
“呃……”天旋地转的寒冷中翻了个身，叶枫醒了过来，他伸出手撕掉额头上已经冻干的血，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朝放着小车的地方走去。
缺少的是力量吗？解着车锁的叶枫独自想着。
应该不是，自己能推得动这百多斤的车子，对一个十岁的男孩来说，就发育程度而言已经远远超出同龄人的正常范畴了，更不是那些太阳老高了才从床上爬起来的纨绔们可以比拟的。
缺少的，是别的某种“力量”。
“嗯？”叶枫发现了盖住车子的布下有什么不对。
起手掀开，是一个衣不蔽体，比自己能小上五六岁的小孩藏在车旁边，正一只手在鸡蛋篮子里掏着。
头发很长，应该是个女孩吧。
看见一脸淤青的叶枫，小女孩吓得一阵蜷缩，害怕的目光只是和他对视了一下又马上埋下头去，等待那对她来说已经曾无数次到来过的命运。
生蛋清正从她的嘴角往外溢着，沾着不少泥的脸上还黏着不少碎蛋壳。
这个岁数的话，不像是仆工。破产者？或者战争中被遗弃的家伙？叶枫想道。
但不管是什么，在第四域中没有贫民窟这种东西，这样一个沦落到需要在冷风中的小巷子里偷生鸡蛋吃的家伙，过不久就会被发现她的卫兵从这里朝更外的域清理出去吧。
“……”叶枫轻轻摸了摸对方的脑袋示意不用害怕，然后拧开车子上魔力炉的开关，揭开盖住车顶的盖子，拿布盖的一角沾了下盆里的水，帮对方擦拭起脸颊。
“对不起啊，我帮不了你太多。”叶枫用布盖裹上小女孩的身子，将半篮子熟鸡蛋放在了她的手中，然后推着车离去。
他的身后很快响起了自己鞋子传出的跑动声，听着有些别扭，和自己穿着的时候不一样。
他那还晕着的身体里流出的鼻涕和眼泪很快就和血迹混在一起，干在脸上。
当叶枫清理好一切，回到家里时，已经是下午四五时了。
“给我滚出去，野畜生。”挥起粗细刚好能被一只手握住的木棍，接到叶枫母亲命令的管家尽职尽责地，将饿了快一天的叶枫从他自己的家里打了出去。
背后的门砰的关上，叶枫还没来得及坐下，就马上又站了起来。
“死开，野畜生。”叶枫的小叔一脚把站在门口的他踹出几个跟头，十岁的孩子从正门那高大的九层阶梯上一直滚了下去。
“臭婆娘，别给我一直藏着。”男人嚷嚷着闯开了那阔气的大门，跟着他来的随从留下两人，一左一右拉上了大门，冷冷盯着从下面沾了一身灰站起来的叶枫，提防着他随时可能再走上来。
父亲在今年永远离开了叶枫，而各式亲戚开始找上门来。那些闯进来的家伙，个个都不怀好意。叶枫就像想去护住立强时一样去保护他的家人，可母亲却对他的所为毫无所动，反而把这些烦心的根源都算在了他的头上。
“野畜生”家里每个人都要对叶枫说上一遍的这三个字，或许能说明些什么吧。
即使那会儿那个还不怎么明事理的叶枫，多少也能理解到这三个字中的某些意义。
那无处不在的魔力永远都无法进入自己身体的这一事实，是所有家人都绝不能接受的一件事。
因为“叶”，这个姓氏承载着一股高贵的血脉，一股源起千年，由上天赠与，代代不熄的高贵血脉。
本该是这样的。
叶枫摸着额发下那道被木桶砸出来的伤口，死寂般看着堵住家门口的两人。
他忽然想起了早前遇见的那个乞丐样的小女孩。以城中卫队的能量，这个时候的她应该已经被抓住了吧。
也或许不久后，自己也会和她一样吧？被这片崇尚力量的故土，扔到充满未知恐惧的异乡去。
缺少的，一定是力量，所有的不幸和不被理解，皆源于缺少那个真正决定着这个世界秩序的“力量”。
至少，在库里冬遇到托莫罗德之前，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