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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四合。
听到罗蒙诺索夫夫人均匀深长的呼吸声，萝莎芭确信她已睡熟，于是蹑手蹑脚地披上斗篷，提着煤油灯走出了船舱。她的心跳得极快，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很出格的事，这令她在紧张之余还有一丝兴奋。
很快，萝莎芭找到了坐在甲板上的乔治。
“您来了，萝莎芭小姐，我一直在等您。”
“很抱歉，白天我不得不去找罗蒙诺索夫夫人。”萝莎芭放下煤油灯，小心翼翼地提起裙摆，学着乔治的样子坐在了甲板上。
“不必抱歉，她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与您商议吧？”
“不，只是一些琐事。”萝莎芭轻描淡写地说，“尼古拉太小题大做了。”
乔治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那么，请继续讲下去吧，艾波妮后来怎么样了？”萝莎芭关切地问。
乔治沉默半晌，叹了口气，说道：“这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是一次聚会，我们的父母邀请了很多客人。事先，我安抚了艾波妮很多天——就像每一次聚会之前那样，艾波妮终于答应了出席聚会，但要求用餐后回到自己的房间，不参加舞会。我明白这对她来说是她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这已经是她的极限。
“可我们那愚蠢的父亲——酒精让他变得更加蠢了——竟然在用餐完毕后要求艾波妮为大家弹几支曲子。艾波妮吓坏了，她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试图阻止，可是没有用，他用语言刺激着艾波妮，粗鲁地把她拉到钢琴旁边。
“艾波妮想回她的房间，可她做不到，因为她需要先穿过人群。于是，她如惊弓之鸟一般向门外跑去，男仆没有拦住她，她跑出了庄园。一辆马车正好经过，夜色中没有看到她。
“有时我觉得，这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这个世界让她痛苦万分。艾波妮始终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与我们所有人格格不入。可是我无法原谅那个男人——他强迫艾波妮在那么多人面前弹琴。他是始作俑者。而且，他恬不知耻地将此归咎为意外，丝毫不承认事实的真相——他就是凶手！”
乔治咬牙切齿地说着，额角青筋暴起，右手握拳重重地砸在了栏杆上。萝莎芭犹豫了一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
“不过，不光是艾波妮，我也被当做了家族里的异类。父母视我们为耻辱。”乔治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说了这么多，但愿没有让您觉得听烦了。”
“完全没有，请继续说下去吧。”
“艾波妮去世后，我再也无法在那个家庭生活下去了。父母声称要和我断绝关系，这正合我意。我作为吟游诗人四处漂泊，成了现在的模样。三年来，我没有和他们有任何的联系。”
萝莎芭犹疑着开口道：“如果能让你好受一些的话，我也是家族里的异类。”
“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我的头发。”她耸了耸肩，“它是棕色的，而且很蓬松。可我的姐妹、姑姑或是堂亲们都有着柔顺的银色头发。”
萝莎芭一心只想安慰他，却无意间泄露了什么。
“小时候我因此讨厌自己的头发，一心只想用头巾和头饰把它藏起来。可是后来，我遇到了一个人，”萝莎芭回忆着过去，唇边不觉泛起淡淡的笑意，“他告诉我，他觉得我的棕色头发很好看。那是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乔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总会有人不把你当做异类的。如果有人把你当做异类，你多半也会觉得他是异类吧。”萝莎芭总结道，“所以，只要找到你的同类就好了。”
乔治笑了，说道：“您说得很对，萝莎芭小姐，您的话对我很有启迪，或许我是被自己禁锢住了。”
公主号微微摇晃着，随着它的不断向南，海风已不再那么凛冽，尽管仍带有寒意，但拂面而过时带给人更多的是惬意。
萝莎芭用手指在甲板上写下一个字母，喃喃道：“有时，我会有点想他。”
“请允许我冒昧地提出询问，”乔治轻轻地说，“听起来他是您的家人，那么您为什么不回家呢，萝莎芭小姐？”
“他不是我的家人。不过，我的确要回家，只是回家的路太长了一些。”萝莎芭黯然答道，她的声音又虚又小，像一张揉烂了的纸条，很快就消失在海风里。
借着煤油灯昏黄的光芒，乔治发觉萝莎芭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他忽然有一种拥抱她的冲动。
“……因此，限你们在三日内，离开库斯卡。”
在库斯卡某个小镇的议事厅里，从利威尼特王城来的传令官如是宣布道。
“什么？！离开库斯卡？那我们要去哪里？我们的家在这里啊！”听到这样突如其来的命令，小镇的居民们一片哗然。
“这里没有你们的家，你们的土地、房舍和牲畜，都归高贵神圣的利威尼特女王、库斯卡女大公伯莎陛下所有，现在陛下要收回这一切。”传令官傲慢地说，“不止是这个镇，所有在库斯卡的莱兹人都必须在三日内离开。”
“这太荒唐了，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凭什么突然要我们离开？”人群之中有人这样大声说了一句，很快便得到了大家的附和。
“闭嘴，你们这群异类！”传令官恼羞成怒地吼道。
“异类？我们怎么会是异类？我们是库斯卡人，当然要待在库斯卡！”
“你们算什么库斯卡人？你们说的都是莱兹语！”传令官用卷轴敲了敲桌子，让大家安静下来，“女王陛下说得很清楚，库斯卡是利威尼特的一部分，所有说莱兹语的人都是莱兹人，一律不得留在库斯卡！”
“这是什么愚蠢的规定？！”一位老人颤巍巍地用拐杖敲了敲地，激愤地说，“我，出生在库斯卡，死，也要在库斯卡！”
传令官冷笑了一下，说道：“你想在死在这里我没有意见，不过时间可由不得你选。”
“什么？！你——你——”老人用拐杖指着传令官，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费劲地呼吸着，一下子背过气去。
人们顿时乱作一团，有些人七手八脚地去搀扶老人，有人高声咒骂着，有的妇人见到这样的场面晕了过去，于是她身边的人只能忙着找手帕和嗅盐。
趁着这混乱的场面，传令官悄悄溜走了。
“那个该死的利威尼女人！”一个青年咬牙切齿地说，“我们决不能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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