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感觉，睁眼便是黑暗，无边无际的空旷折射出的虚无空洞，便是眼前的一切。
交叠的回声是成百上千的低语，窸窸窣窣的声响组合在一起，就如海浪一样在耳边嗡嗡作响，时而撞击到胸口之中，让人感到无比的烦闷。
他想闭上眼睛就这么睡过去，但这里并非是他的肉体所在，所以他无法闭目，索性睁开眼睛。
黑色，还是黑色，这样是看不清的。
于是血在黑色的正中晕开来，化作了眼，亦如倒映着沉没的夕阳。
他又能看清这个世界了，只是少了点色彩。
啊，啊，哪里少了。他笑着想。
他伸出手指指着山。
“黑色。”
指着天空。
“灰色。”
指着树梢。
“白色。”
指着夕阳。
“红色。”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诉说着自己看到的颜色，确认完了就自己笑了起来。
对嘛，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从他出生的时候就没有过变化。
一成不变的世界。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
“白色。”
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红色。”
果然都没有变过。
他感觉身体里空空的，脑袋里什么也没有，胸腔里什么都没有，腹部里同样什么也没有。
是少了点什么吧？
一阵浑浊的思潮涌过，他忽然明白，他饿了。
在他的手指垂下来的时候，叶修轻轻地啊了一声，垂落的手指刚巧落在山下一个人影身上，那人双眼的一抹幽绿让叶修浑浊的思绪略微停滞，幼儿般懵懂的神情变得有些欢喜。
“你居然在啊，冬雷。”叶修看着刚从树海中穿越出来的高大青年，有些怀念地笑了笑，他不曾想过还能在这里见到冬雷。
那一日被天煞击落，自此与冬雷失去了联系，不想今日他居然能找到这里来。
“你已经没必要跟着我了，你那么聪明，怎么就是不去找找你的生父生母呢？”叶修笑话他。
如果冬雷愿意，他肯定可以回归到常人的生活之中，他那么聪明，脱离野性不过是一念之间。
但是他就是愿意当一头狼，别无他求，所以叶修很信任他，因此哪怕现在入魔，他也在提醒冬雷。
“你没必要来的，赶紧走吧。”
见冬雷无动于衷，叶修的目光变得严厉了一些，他现在确实没有多少心思理会这个被自己寄予了名字的狼孩：“我现在很伤心，你知道吗？赶紧走吧。”
山脚下的冬雷开始往山上走，幽绿的目光一直盯着叶修的双眼，就好像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存在一样。
叶修像是对他的执着感到伤脑筋，毕竟野兽总是一根筋的，他撇开视线，望向东边望山城的方向，妥协般说道：“那我们一起走吧，我现在很饿，去找点吃的吧。”
叶修的嘴唇抖了抖，一点一点折成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这样的话告诉冬雷，冬雷自然是懂的。
从游蛇城离开之后，叶修发疯时就会进行无差别的杀戮，或星兽，或山人，对于野兽来说，人不过也是食物的一种，只要有肉就行，有了强大的“头狼”，这也仅仅是一种极为寻常的猎食罢了。
对叶修来说，他只是在渴求鲜血，进食是连他人的所有痕迹都一同吞噬，以此获得短暂的平静，但是每一次饮血都是不开心的，仿佛失去了什么不再能找回的事物。
他追问过自己那到底是什么。
他死了，有人死了，是因为这样的情形和逼迫他入魔的最终的绝望有相似之处。
他怕，所以他杀人。
他怒，所以他杀人。
他惑，他不知道为何杀人。
但是冲动总是在心中鼓动，唆使他做着收割性命的事情。
他现在空空如也，充满了疑惑，于是想行动起来，先去填满这个空洞的身躯吧，人饿了，总会想着吃东西，不过天经地义的事情嘛。
冬雷离得近了，叶修却眯起眼睛，重新将目光放在迈着大步靠近的冬雷身上。
天好像低了几分，而冬雷脚下的大地似是抬高了几分，如此，这天地便在叶修的面前变得狭小了几分，无形的压抑从这分毫的变化中展露出来，恰如高烧昏迷时让人恐慌不已的噩梦，让人烦闷欲吐。
“连你也要背叛我？”叶修冷冷地说，脸庞上的花纹再度绽放开来，“还是说，你以为相同的战术还会起效？”
日落黄昏，便是光线最为混淆之时，此时自然是野兽突袭的最好时机之一，但光的变化对叶修是无效的，他的双目便是挂在山崖上的两轮落日。
冬雷无动于衷，也并没有如曾经所做的那样狂奔蓄势，他只是在靠近，这靠近，便让天地在叶修的视线之间不断压缩，压得叶修都皱起了眉头。
“那我就先吃了你吧。”含混不清的嘟哝声开始带起了无数回音，黄昏下的山崖上似乎飘荡起一缕缕稀薄的黑烟。
冬雷并没有被叶修着魔的表现吓着，渗人的目光中渗透出的魔性对他没有任何作用，他是和叶修朝夕相处最久的人，实在是太了解叶修的状况，若不是天生特殊，也许早就在叶修某次发病的时候成为牺牲品了。
他的每一步都很坚定，踩的很稳，像是要在大地上生根，不管任何人从什么方向突袭他，他都能以最好的状态应对，他的神思飞扬，如同俯瞰地面，他知道身周的一切变化，也能随时到达自己想要去的地方，他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他需要蓄势，他的每一步都是在汲取力量，他必须如此慎重。
“天人合一。”叶修念叨着，审视着冬雷身上的力量，如今的冬雷确实有着与他一战的能力，可是他更清楚这片天到底是什么，如果连天地都是虚假的，那么天人合一究竟合的是什么呢？
天地之力，终究是要天地允许的，到底是因为叶修在这里所以让天地无话可说呢？还是被天地默许了冬雷才获得了这份力量？
“你，莫非也是这片天的走狗？”叶修忽然厉喝一声，满脸的怒容，可又在下一刻，这暴怒的容颜又悄然化开，因为他闭上了眼睛，掩住了自身的凶态，他闭上眼睛时，便是全天下最温柔的美人，只有那朵妖花在夕阳下也熠熠生辉，“人啊，怎么会变成一只大蜥蜴呢？这是可笑！哈哈，想必我在做梦吧，一个……一个好长的梦。”
“该醒了，该醒了……”叶修梦呓般自言自语。
夕阳之下，两人的剪影在山坡上拉得很长，那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张开胸怀要去拥抱扑来的野兽，那野兽锋利的獠牙却要将温柔的少女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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