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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哭什么？懊悔？愧疚？还是……觉得没吃够呢？”
——谁？
手腕被叼住的触感很微妙，有些意料之外的冰冷，宣静伊的身体战栗了一下，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睁开眼，强烈的眩晕感模糊了眼前的一切，顿时胸闷如堵，她重重地咳嗽了两声，下意识地要拽回手臂。
叶修紧咬着她的右手，自己的右手指尖渗出一滴黑色的血液飞速地摁了上去，黑血散出的诡异气息让宣静伊因恐惧而屏息，让小黑蛇抬头欢声嘶鸣。
仿佛触电一般，宣静伊咬紧牙关，全身都在剧烈地颤动，连绵不绝的疼痛，从身体的多个地方挤压出来，从每一节骨头的芯中抽取出来，要打碎这外部的皮囊。让她不由得怀疑这还是不是自己的身体，或者叶修仅仅是想把她折磨致死。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直到身体缺氧才下意识勉强吸进一口气，接踵而至的疼痛又迫使她咬紧牙关。
模糊的视线勉强有了些集中，宣静伊看到自己与那根漆黑的手指相触的皮肤散开黑色的血线，像是一朵饮血而盛开的花，心头剧震。
“凝神静心。”叶修的声音如蛇嘶，传到宣静伊的耳中无限放大回响，让她恍惚间似站在一个无垠的空旷世界中。
有蛇影万千。
似如星辰界。
“这是……”宣静伊茫然四顾，惊愕地发现自己说出的音节全都变成了蛇一般的嘶嘶声。
蛇嘶声一出，万蛇游动，群蛇狂舞，随后各自分作一团，游影交织。
仿若被牵动了什么，宣静伊只觉得头痛欲裂，抱住头痛苦地呼喊，却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嘶叫。
群蛇狂喜，两两交缠融合，嘶嘶声化作丝竹空幽，如乐如歌。
它们汇拢合一，又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交缠融合，蛇群渐渐稀少，而蛇影越发庞大。
当宣静伊从纷扰的蛇唱中醒来，入目处只剩下一条大蛇，有多大？入目那么大，整个视界都被这条大蛇所占满，天那么大。
蛇王盯着宣静伊，冷冷地凝视，不带傲然，不带轻视，什么都没有，只是看着，默默端详。
宣静伊回看它，心中空明如镜，没有畏惧，只有隐隐好奇，先前的一切都被丢了开去，心中，眼前，只剩下一条蛇的存在。
看着看着，蛇王变黑了，没有任何征兆，就那么忽然间换了颜色，也换了天。
宣静伊微惊，哪怕对比极其强烈，也不由自主地开口：“小环？”连她自己都不信，唇间发出的嘶声带着迟疑，有些怕冒犯对方。
变黑的蛇王还是看着她，分叉的舌头吐出，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嘶嘶声。
“咦？”宣静伊似乎听懂了，正想问点什么，天一般巨大的蛇王化作黑色的狂风卷了上来。
用卷并不够准确，蛇王巨大的身体卷动起来，对比宣静伊渺小的身体，看上去跟碾压没什么区别。
然而在卷动的过程中，蛇王开始变小，急速变小，再回神时，一条手臂粗细的黑蛇从大腿往上过了腰肢一直缠到手腕上，正侧头看着她，吐了吐蛇信。
宣静伊惊愕中觉得有点憋闷，伸手推了一下头顶的虚空，身体顿时一轻，一晃之间，面前相视的换做了一双赤瞳。
身体仍然浸在微烫的泉水中，耳边是被阻隔在外过崖的山风，天上还是熟悉的星辰，往常的一切，多了一个人。
赤瞳转动了一下，熄灭了，连星光都映不出，沉到眼皮之下。
自称叶修的男孩大大方方地坐到温泉对面，仰靠着背后的石头，似乎累了，闭上眼睛，半张脸都浸没到水中。
骨面早在飞崖时的混乱中坠落了，叶修的面容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宣静伊面前——右边脸上有几道前后横拉出来的疤痕，被水雾遮盖了也显得深刻狰狞，宣静伊无法想象叶修一个看上去小自己好几岁的男孩会因为什么样的原因受这么重的伤。
她眨了眨眼睛，试图理清前因后果，然而脑子里仍旧混沌一片，哪怕意识是清醒的，也已经弄不清楚现在看到的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了。身上的触感仍在，她微微低头，抬起右手，一条长长的黑蛇紧贴她的身体，懒洋洋地把头伏在她右手的手背上，鳞上那熟悉的雨纹随着体型的变大而清晰起来。
不是梦？
“小环？”宣静伊又唤了一次，唇间发出的声音不再是蛇的嘶嘶声，清脆悦耳，少去了平日的虚弱感。
黑蛇闻言灵巧地回头，冲着她吐了吐信子，宣静伊如往常一样伸出食指摸了摸它的头——随后才意识到体型已经不一样了，于是放开整只手去抚摸，还是和往常一样温和柔滑的触感。
小环舒服地伏了回去，又朝叶修吐了吐信子。
闭着眼的叶修似乎注意到黑蛇的注视，随意地招了招手，小环就很不争气地丢下自己的主人凑了过去，叶修仔细地抚摸黑蛇的脑袋，又轻轻地用指甲敲打两下鳞片，确认这是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生命。
叶修很感兴趣地问，声音也不再沙哑撕裂：“你刚才看到什么了吗？”
“咦？”宣静伊怔了一下，叶修的问法表明他并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难道之前的那些异状不是眼前这个男孩所引导的？
“蛇，很多的蛇……然后……”宣静伊的思维还有些混乱，回想着之前所见，目光转向流连在叶修左手边的伙伴，“很大的蛇。”
叶修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不过并没有听懂，以他的理解，大概就是某种幻象，就是不知道为何发生了，在那时，手边这条长蛇整个凭空消失了，再出现的时候就变成了现在的大小。
他只是以自己熟悉擅长的方式去激发宣静伊的血脉，这种方式相当霸道，资质好的人只要经受得住痛苦保持清醒就能发挥出原本被病噩暗伤抑制的天赋，不过只要资质稍差一点就有可能解体而亡，这和意志无关，与功力无关，只关乎肉体本身的潜力——实际上就是蛮力正骨，把多年挤压僵死的躯壳拆开来，撑不住就直接散架。
以叶修的水准施展这种手段，暴毙的事情可以省略，废掉未来星武者的路子倒是有可能，总的来说也比现在病怏怏的随时可能丧命的好，而据夏永所说，星卫就是星武者资质极佳的证明。
或许是苦尽甘来，或许是命好，不论如何，在叶修吞噬了部分淤堵的诡异力量以及大量的旧血之后，以黑血激发宣静伊的潜力进行的自我消化，多年温养的药力很好的保护住了宣静伊的内府要害，使得这次的疏导相当成功，就像当年叶修在贫弱的身体中连通微弱的气血一样。
现在少女体内沉积的异常力量依旧惊人，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吸纳，但至少被叶修融化出了一条溪流，真正地让她的恢复出现了可能性。
宣静伊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之前盛开的黑色血花已经消失不见，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但是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是这份陌生的轻松感迫使她无法正视现实。变化发生的太快了，虽然不是一眨眼的时间，但是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她意识到自己的人生都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以致于完全不敢去承认这是已经发生的现实。
她的呼吸无比的轻松，像是常年压在每一根骨头、每一根血管上的石头被取走了一些，新鲜的空气可以自由流通的感觉，美妙得让人流连，同时她也感到异常的疲倦，只不过心情的亢奋凌驾于此之上。
为了确认这份不可思议的真实，她的手颤巍巍地移到自己的心口，急切回应她的是一次有力的心跳，这一跳让她浑身战栗，她咬住嘴唇，更用力地按住心口，颤抖的手指下不断接触到强力的心跳，那是她所陌生的有力感。
少女哭了，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睫毛间坠落，触到被此刻心情所熏染的嘴唇，嘴角像是种子经历干涸后接受雨水滋润而开出生命的新芽一样向着两边舒展。
又哭又笑。
喜极而泣。
哭声笑声中，胸中盘结多年的郁气再也不见踪影，随着滚落的泪珠一起挥散而去。
小环也游回主人身边，陪她一起分享这个难得的开怀时光。
倒是叶修像个局外人一样悠闲地闭目泡着温泉，只是偶尔会舔舔单薄的嘴唇，那里已经没有血的味道，而渴望却没有散去，只有他知道，他差点吃了宣静伊。
他不得不专注到别的东西分散注意力，先前还能试着去回想化血之后发生在卢凝月身上的异象，现在小环游开了，让他再次注意到自己的渴望，果然他并不擅长集中在杀戮以外的事情上。
无形的戾气在叶修胸中凝集，浊红的双眼半睁开，看到对面放声哭泣的少女，一股莫名的悸动忽然触动了心弦：“这个样子……真像卢凝月。”两年前，卢凝月得知自己可以在叶修的陪同下自由行动的时候也是这样哭得一塌糊涂。
救赎吗？
是因为让她们看到了未来吗？
明明那是不可能的。
叶修自嘲地笑了，拨拉开被水沾湿贴在面前的头发，开始思索少女今后的调养问题。
首先需要她情绪稳定下来。
积压的情绪得到宣泄对今后的恢复有帮助，只是需要注意一个度，否则还是很伤身的。
别哭了。
脑中响起想说的话，叶修的嘴唇一阵颤抖，魔言已经到了嘴边，想说的话却被抑制住没能吐露出来。
他下意识地环视，等视线落回少女身上时，顿了一下，眨动了一下眼睛。
两人之间隔着不深的水雾，不知道叶修又从眼里看到了谁。
“……算了，让她哭一会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