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我怔了一瞬,抽回手道:“你把衣服脱下来。”

吾囚一愣。

大白也猛地抬起头,颠颠地跑了过来,两眼放光地盯着吾囚。

我照他脑门给了一巴掌:“小小年纪不学好,一说脱衣服你就来精神了!你是死马,不是死人,把你的马头扭过去。”

大白“哼哧哼哧”地扭回头,十分不舍地回头瞄了几眼,我一瞪,它就耷拉了耳朵。

吾囚难为情地看着我。

“让你脱你就脱!”

吾囚低了低头,道:“能否改日,今日……”

“脱——!”我抬高嗓音,正舔着毛的大白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继续舔。

吾囚依旧是低着头,我忍痛撑起身一把扯下了他的上衣。

大白偷瞄了一眼,也如我一样怔住。

“你,你不是说,你……”

我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喉咙像是被堵了一块石头,压得我窒息难受。

他一向是万般心思往肚子里咽的人,我就知道,倘若不是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他怎会显露出来。

他明明,伤得比我还要重。

我只是胸前被掏出了五个手指印,可他的身上竟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肉,纵横交错的伤痕有红有黑,背上许多处都是旧伤之上又添新伤,有些伤痕被简单地包扎敷衍,可从缝隙处便能看见伤口深处裸露的白骨。

他该有多疼。

却还要忍着来看我。

我已经气到颤抖:“你现在能耐了,嗯?出了这种事还敢瞒着我,撒谎说你一切皆好。好好好?你好在哪了?你看看你现在,哪里有……哪里有一块好地方?”

“我没说谎,”他抬起头来看我,眉头微微地颤,“我真的很好。”

“你还说!”我抬手就要打他,却在半空中顿住。

说起来,这又有他什么错呢,鬼太子也是我让他去竞争的,万魂街是我将他扔进去的,这场局也是我将他拉进来的。他不过是听了我的话,一心帮我,如今受伤瞒我,也不过是为了不让我担忧,我能气他什么呢。

我放下手,叹了口气:“谁伤的你,老子去扒了他们的皮!”

吾囚扶我躺下,道:“我已经处理好了,你只管好好养伤。”

“你的伤也不能拖着,这几天好好歇着,等我好了要是还看见你这么多伤,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都是皮肉伤,我想照顾大哥几日。”

“照顾你个头!你想气死我是不是,你……”

“看来是真精神了,说话都这么有底……你,你怎么在这儿?”

孟词进门时原本低头摆弄着葡萄,一看吾囚也在傻了眼,好在她机灵,立刻笑成了一朵花,扭着屁股吃着葡萄坐在了我床边:“你这死鬼,就是疼这兄弟远胜于我,人家心里可是凉透了~”

说着,她故意戳了戳我的胸膛,递给我一颗剥好了的葡萄。

吾囚很识趣地站到了一旁,大白则是一头雾水地在我们三人脸上看来看去。

我也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抵在胸口:“这话说的,你问问吾囚,我这心里、眼里是不是只有孟娘?”

孟词媚眼扫向吾囚,吾囚便点了点头。

我趁机道:“好了,大哥我要办正事了,你出去吧。等等,把那匹死马也一并牵出去。”

吾囚点头,拉着死活不愿意出去的大白离开。

孟词把手抽了回来,蹙眉看着吾囚离开的方向道:“怎么回事?他怎么回来了?我没有帮他,他怎么可能只身出了那有去无回之地?”

我闭眼道:“要是再不出来,只怕就没机会出来了吧。”

孟词一怔:“你这是何意?”

“他受了很重的伤,比我的还要严重,如果他不是强忍着,估计现在也会在床上躺着了。你是知道的吧?”

孟词沉默了片刻,道:“当初把他送进万魂街,你也是同意了的,如今却是后悔了?”

我翻了个身,喉咙有些堵,声音也沙哑起来:“把他送进去的时候我想过会有这一天,只是真正到了的时候,和当初想象的感觉完全不同。小词,我们走的这条路,真的是正确的么?”

兽金檀香青烟的影子拓在了灰白的墙壁上,风一漏进来,就化作了虚无。

“除了这一条路,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她的声音低低响起,就像十九年前跪在云枫和孩子尸首前说话时的语气一样,“找回幸存族人、觅全九星珠,这条漫长的路上,定会有所牺牲,我们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不是么?”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也变得颤抖。

孟词,其实只是她的名,她真实的名字是寒孟词。

很多很多年以前,灵空尚在,孟词和云枫是整个灵山欣羡的一对璧人,后来他们有了孩子寒玉,一家三口,何其幸福。

寒玉在辈分上叫我一声姑姑,她尤其喜欢让我给她捉萤火虫做灯烛,整日在我身后“姑姑”“姑姑”地追着我叫。

只可惜,在她五岁生辰当晚,灵空一夕族灭,灵山被夷为平地。苍茫月色下,无数残肢断臂横陈在地,血流成河,很多族人到死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找到孟词的时候,她正抱着玉儿和云枫的尸首跪在血泊里。我叫了她一声,她没有回应,待我走到她面前,才发现她的眼角流下了血泪。

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口中哼着歌谣,那是整个灵空最古老的曲调,玉儿曾经最喜欢唱的:

“月儿弯弯枝头挂呦枝头挂

走马的人儿把歌声唱到哑

一声献给呦心爱的姑娘

一声献给呦远方的爹娘

最后一声呦献给自己

哪里是你的姑娘呦

哪里有你的爹娘”

自那之后,灵山坠毁,幸存的族人散落在九界各处,辗转飘泊。

孟词落在了幽冥,多年筹谋终于站稳脚跟,利用强大的财力找到了几个族人,管家寒斐便是其中之一。

再后来,我和孟词重逢。

那时我们都易了容貌,可是寒氏一脉独特的气息还是一下子就让我们认出了对方。

孟词总是跟我说,九死一生活下来,就不能白活着。

为了获取更多关于族人的情报,我开始借助男人的外貌撩拨那些女鬼。而孟词因为不是幽冥的人,又是出名的大财主,幽冥王心存猜忌,暗中指派了不少人手监看,我和孟词只能以偷情的方式会面。

我们一开始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可是却没有做好牺牲旁人的准备。

孟词终是叹了口气,道:“海选鬼太子结束以后,我们拿到定魂杖便离开,吾囚现在不再是当初受人欺负的小鬼,只要远离你我,便不会有祸端。”

离开……难道?!

我怔怔地看着她,等她肯定。

她点头道:“你猜的没错,兽珠我已经查到了具体位置,就在兽渊的天堑崖下。届时你我悄悄离开,就让吾囚在幽冥安稳度日吧。”她站起来,看着我叹道,“也不知我这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我笑起来:“世祖奶奶曾说过,世事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对与错,无愧于心、不怍于人,不后悔的事就是正确的事。”

孟词低头笑了笑,离开了相宅。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喉咙涩涩的。

自打灵空族灭后,孟词变了许多。在幽冥重逢的那日,倘若不是我们身上独特的气息,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媚眼横生的女子,竟是灵空最温柔内敛的寒孟词。

也或许,是我们都变了。寒斐那样一个活泼开朗的人,如今都变得沉默寡言,而我也从曾经的无知愚蠢变成了如今的放浪不羁。

总是,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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