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03-后悔的事(上)

为人称道的英雄齐格鲁斯是活跃在二百余年前的一名战士。

出身于某个山村的他跟那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一样普通。他的父亲是附近的几个山村里唯一的木匠,从他记事开始,他就待在父亲的木材场里干活了。

少年早早失去了母亲。这场不幸影响了他的性格,导致他不爱开口说话。

直到十六岁前,他都待在家乡。

他家就在河畔上的一座高岗之上。每天,水车带动着锯轮,将一棵棵大树分解为若干个小段。

那个时候,每隔一两个月,总会有山里来的货车送来需要切割的木材,以及将做好的家具带走。

齐格鲁斯一面帮父亲搬送木材,一面向送货的人询问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他虽然人在这里,可却每天都想着离开这个地方,去见识苍茫大山外的世间万物。他和跟他同岁的绝大多数孩子一样,有着那个年龄所特有的不会满足的好奇心。

送货的人所知道的,只不过是几个村子之间的事。所以他讲给齐格鲁斯听的故事,也仅限于村里的趣事。

日子一长,齐格鲁斯就误认为外面的世界也和自己居住的山村一样,人们日复一日重复做着几件事情。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子子孙孙继续着祖祖辈辈曾做过的事情。

少年的齐格鲁斯是一个很腼腆,也可以说很笨拙的人。他做木匠活儿虽然像模像样,可与其他跟自己年岁相仿的孩子们一块玩耍时,却时常手忙脚乱。

他不知道孩子们的玩耍到底有什么乐趣。年幼的孩童总是模仿着年龄偏大的少年做游戏。他想,自己的父亲肯定也是做些同样的游戏玩耍着长大的吧。

觉得玩耍很无聊的齐格鲁斯自然不会被其他的孩子们所接纳。他也不知道该对大家讲述自己的想法。

时间一长,齐格鲁斯就被其他的孩子们排挤欺负。那些人拿土块石子向他投去,嘲笑他是一个没人管教的傻孩子。

还是孩童的齐格鲁斯陷入了十分被动的局面。他被村子里的其他孩子欺负,而他的父亲只顾赚钱,从来不去教育他。

这个时候,唯一一个肯站出来替齐格鲁斯打抱不平的同龄人,是他村子里的莫兰神父收养的女儿雪梨。

雪梨是和齐格鲁斯同岁的孩子,年少掩盖不了她样貌的出众。

雪梨总是将美丽的银发绑成两个发辫盘在脑后。这使她看上去像一个小大人。

在齐格鲁斯眼中,她长得有点像自己早早离世的母亲,尤其是那双慈爱的蓝眼睛,就和母亲看自己一样。

齐格鲁斯在与雪梨相处的过程中,第一次知道喜欢异性是什么感觉。

雪梨是被神父在山上采药时发现的弃婴。当时,一群百灵鸟围在弃婴的周围,不停地鸣叫,并且保护她将肉食的野兽驱逐走。

神父被百灵鸟的声音吸引过来,发现了她。他相信是神在护佑这个孩子,于是就将她收养,并且打算将她培养为侍奉神的修女。

当齐格鲁斯被其他孩子欺负时,雪梨总会站在他的面前保护他。时间久了,她就把他带到莫兰神父那里去了。

神父出于对众生的慈爱之心,在齐格鲁斯干完活之后,就教他读书写字。因为齐格鲁斯的父亲认为能够多识几个字对木材场的生意有好处,所以他也时常减轻齐格鲁斯的工作量,让他去神父那读书写字。

齐格鲁斯在神父家识字的过程中,神父慢慢向他讲述了自己年轻时外出游历的经历。

无论神父讲了多少次,他都像第一次听那样认真和好奇,并且时常向神父询问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雪梨在十二岁时,就被神父送往了山外的修道院学习圣礼。她会在那里长大,学习知识,然后在成人后成为侍奉龙神和圣堂的修女。

齐格鲁斯依依不舍地送别了雪梨。他永远记着,雪梨虽然眼角上挂着泪水,却笑着对他说自己还会回来跟他一起玩的场景。

雪梨离开之后,神父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于是齐格鲁斯为了报答神父,主动照顾起神父的饮食起居。他用木材厂的废料帮神父新做了书柜和桌椅。

神父很喜欢这个孩子。他认为齐格鲁斯虽然不爱说话,但心中却隐藏着很强的求知欲,将来一定会成材。

神父将自己学到的有用的东西全都教给了齐格鲁斯,并且传授给齐格鲁斯些他自己失败的人生经验,让他从中吸收经验。

一个偶然的机会下,齐格鲁斯用攒下来的零用钱托往山外运送木材的工人帮他买了自己的第一本书。

工人帮他带回了一本故事书。

在那本书中,他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看到了不一样的人生。

就算是童话故事,故事里的人们活的也十分精彩,十分充实。

齐格鲁斯就这样,靠着神父和故事书的帮助读书写字,雪梨也一直没有回来,直到他十六岁。

那一年,山里的几个村子同时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因为村子共用的水源被污染了。

齐格鲁斯的父亲在病痛中去世了。

莫兰神父也在救治村民的过程中倒下了。临终前,他将自己钻研的药方交给齐格鲁斯,让他继承自己的意志。

可是,齐格鲁斯一个人的力量太微弱了。治疗瘟疫所需要的药材量很大,有些原料根本不是贫瘠的大山所能供应起的。

村里每天都有人死去。

曾经欺负齐格鲁斯的孩子们,每天都重复昨天生活的大人们,看着不同的人无助地倒下,齐格鲁斯这才意识到,每个人的人生其实都不是在重复。

生命永远是唯一的。

看够了生离死别的齐格鲁斯在那天看到了从山外来的骑士。

他正在村中调制药剂,拯救眼前气息微弱的生命。

骑士们手持武器,身穿铠甲,骑着大马浩浩荡荡地从山路中行进到村庄里来。

那些武人们雄赳赳的身形立即吸引了他,将他从亲友离世的悲痛中拯救出来。

在灰色的世界中,他看到了那些人带来的鲜亮的色彩。

骑士们护卫着圣女来救治疫病。

浑身银装的圣女正是他曾经的好友雪梨。

——————————

龙行者读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站在装潢考究的书房中,身边的黑漆梨木桌旁还坐着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孩子。

木桌对应的木椅上,则坐着一位用银纱蒙着脸的贵人。

“怎么了,《齐格鲁斯之歌》里有什么好笑的地方吗?”

此时正是午间,但书房里却生着炉火。

孩童模样的少女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红茶。

“不,只是读到圣女登场,又看到主人用来遮脸的银纱,不小心笑了起来。”

“哦,如果把我当做圣女的话,我可是很困扰的,龙行者。”

贵人抖了一下身上的熊皮大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听上去冻得有些难受。

在与非人的怪物相处时,尽管烧着炉火,他身上的寒意却从没断过。吸血鬼身上散发出的寒气不是常人能够受得了的。

尽管如此,贵人还是坚持要与怪物们相处,他认为这是对他手下人才的一种尊敬和礼貌。

“不过没想到齐格鲁斯的遭遇居然是这样的!”

龙行者接着捧起书读了起来。

“你来亚斯格特这么多年,就没读过《齐格鲁斯之歌》吗?”

少女嘲弄地笑着,露出森白的犬齿。

“以前倒是有从小孩子那里听来一部分,不过没想到居然是这么有意思的故事,这书里记载的事就像发生在我眼前那样。”

“从小孩子那里?唔,小孩子似乎很好吃。”

少女舔了一下自己的利齿。

“但是我吃不了,因为那该死的齐格鲁斯给我下了魔咒。”

“一旦牙齿触碰到人血,脑袋就会疼痛无比?还真是有趣的魔咒呢,齐格鲁斯到底是从哪里学到那么复杂的魔法的,这本书里可没有记载吧。”

龙行者又将视线落在书本上。

“万一真有呢?你仔细读读啊!”

“你为什么不自己读?”

“我嫌麻烦。”

“那么,你就一直喝番茄汁活下去吧。”

————————

经过了一天的长途跋涉之后,舒格华坐在火堆前,打了个哈欠。

骑士卫队在扎营完毕之后,就升起了篝火。

夜幕不知不觉降临。

在安排好值班和巡逻的事情之后,沃伦特坐在了舒格华的旁边。

同样坐在他们旁边的,还有米优。

米优这几天一直在躲着沃伦特。虽然他是沃伦特的护卫,可沃伦特其实并不需要护卫。

她只是觉得自己有趣,所以才把自己留在身边的。

沃伦特的那个耳光让他从骑士梦中惊醒了。

没有力量,光凭信念,能够做到的事情太少了。

他躲着沃伦特,一方面是在思考自己以后要走的路,另一方面是害怕沃伦特余火未消,再给自己一巴掌。

而沃伦特,从那天之后,也没有再让米优跟在自己的身后。

她没有同他说话,并不是因为不想说,而是有别的事情消耗了她的精力。

关于霍普与自己婚约的事。

霍普答应结婚让她十分高兴。

沃伦特于是每时每刻都在想婚礼应该怎么举办,她应该邀请哪些好友,自己与霍普成为夫妻之后应该做什么。

为了奈尔特与奥古斯都的未来,有必要让放荡不羁的丈夫留在王都出席各大贵族的社交活动,也得给弟弟物色合适的结婚人选。

沃伦特盯着篝火出身。

“喂,姐姐!”

舒格华在她耳边轻轻吼了一声。

“啊?怎么了?”

“姐姐,米优他……”

“他怎么了?”

“算了,没什么……”

看着沃伦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舒格华没有继续说下去。

“姐姐你不打算跟米优道歉或是接受他的道歉吗”,他原本是想说这个的。

少年现在的状态十分古怪。

就算是那个傻傻的少年,挨了沃伦特那么狠的耳光,心里也会觉得愤恨不平吧。因为自己和沃伦特是亲人,所以才不会怪她,可是米优不一样,他还是孩子,思想上还不成熟。

如果不尽早消除少年心中的这股怨念,对两人的将来都没好处。

他将视线落在坐在另一堆篝火旁的米优和霍普。

米优手里拿着一本破破烂烂的书。他缠着霍普,让霍普给自己讲《齐格鲁斯之歌》里没有记载的冒险。

霍普虽然不太情愿,却仍然笑着答应了他的请求。

“是我多虑了吧,大概……”

舒格华接过传令兵送来的热茶,一面喝着,一面看着聚精会神听故事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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