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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很好，仲秋的阳光已经没有那么毒辣，空气也早就没有那么炽热，而且万物都还尚且繁茂昌盛，那些虫鸣鸟唱也并没有让我觉得聒噪。
我低头审视了自己的着装一眼，还算得上是得体。
我并不在意自己的打扮，只是接下来要见的人让我下意识地把衣柜里为数不多的衣物仔细挑选搭配了一番。
看了一眼手机，八点二十七，离上一次看手机的时间过去不到一分钟……也有可能十五秒都没有，毕竟这已经是第四次看到08：27这几个符号了。我甚至怀疑我手机的时钟可能坏掉了。
一分钟有那么漫长么？
然而还有三个这样漫长的一分钟。
放下手机的我有那么一瞬间嘲笑自己，仿佛我是待嫁的小姑娘，现在穿着大红袍，等着男方八抬的大轿。
“挺积极的。”
有人拍我的肩膀。
“你还真是属幽灵的。”
在心底松了一口气，我转过头看背后的那个人。
北野羽仪挂着那张平时几乎不会有变化的冷冰冰的脸，站在我背后。
“只是刑原君耳朵不好使罢了。”
北野羽仪说这话的时候我欣赏了一下眼前的美景。北野羽仪显然是打扮过的，平时她就不需要任何妆容来修饰外貌，但是今天我仍然能看到她化着淡淡的妆容。齐腰的长发仔细地熨烫过，比以往更加平顺笔直，身上的衣服也很仔细地搭配过，虽然并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品牌和款式，但是她搭配起来就是让人觉得养眼。
“怎么了？不但耳朵不好使，还想让眼睛也不好使么？”
北野羽仪带着戏谑的话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欣赏自己的女朋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大概北野羽仪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一时间有点不知道怎么搭腔。
“可以的，刑原君，嘴巴挺好使的。”
说着这话的北野羽仪居然露出了一丝笑脸。
“算了，今天还有很多正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北野羽仪自然而然地拉起我的手，我的脑子忽然像是炸开一样当机了。一直到被她拉上公交车，才回过神来。
“怎么，刑原君？只是被我拉一拉手，就已经春心荡漾了么？”
“我还没有饥渴到这种程度。”
“那就是害羞咯？”
“我还没有纯洁到这种地步。”
尽管我自己都知道现在自己的样子一定非常接近于“死鸭子嘴硬”这种俗话所形容的状态，不过除此之外，我也实在没什么好办法挽回我那一点……可能实际上早就不存在的尊严。
这座小城本来人就很少，在这接近郊区的地方人就更少，空荡荡的公交车除了司机，只有我们两个乘客。北野羽仪看着窗外，突然问我：“梨怎么样了？”
“没想到你上来就问梨……我看她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昨天带她去吃了一顿必胜客，今天早上起来看她的状态还不错。”
“高桐……先生呢？”
“放心吧，他不会注意到的。”
“尤介老……好吧，他的事情我就不过问了。”
大概是看到我脸色变得不太好，北野羽仪及时止住了话头。
“尤介的事情我迟早要解决的，只是心里还有一点梗，一时没办法消散。”
“不用强迫自己。”
北野羽仪说出一句像是安慰的话。
真是够感人的，这个北野羽仪居然会安慰人……尽管只是区区六个字。
“榛访子呢？”
北野羽仪摇了摇头，好气又好笑地回答我：“还是不肯原谅你，毕竟她最受不了被人欺骗。我和她解释很多次你是出于好意，可是她并不肯相信，觉得我也被你骗了。她还要带我去看心理医生，说我可能被你洗脑了，要我做个全方位的测试，毕竟我才貌双全引得你色胆包天也未尝不可能。”
“那还真是苦了你了。我刑原川区区一个胆小怕事的鼠辈把你骗得团团转……你告诉她了多少？”
“不多，只限于异端的事情。”
北野羽仪似乎还有一些忽略了的地方，我想了想，却没有头绪。
然后稍微陷入了沉默。
“你现在在想什么？”
“倒是你，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虽然猜到北野羽仪不会正面回答我，可我没想到她直接把问题丢了回来。
“我在想，我亲爱的妹妹大人知道我背着她交了女朋友，会不会砍死我。”
“砍不砍你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你死不了。”
北野羽仪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一些奇怪。
我也不知道北野羽仪的奇怪表情是什么意思，可我下意识地觉得惴惴不安起来。
我不知道那天我到底说了多少说了什么，北野羽仪缄口不提，对于我被一刀捅了心窝子，却只是晕厥了几分钟这种不科学的事情，北野羽仪也再也没有过问。
北野羽仪不主动提起，我也没有胆量开口捅破那层窗户纸。
“你呢？”
最后，我也只能假装不在意，含含糊糊地把问题再次丢了回去。
“我在想，你果然是个死妹控。”
“噗。”
我忍不住喷了一口。
“我才不是死妹控……再说了，哥哥喜欢妹妹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那不就是死妹控么？”
“……妹控怎么了……行行行，我承认自己是个死妹控好吧？可我就一个妹妹，我妹控无罪！”
“那你不也只有我一个女朋友么？怎么了，难道你还有好几个小女朋友？”
“女朋友和妹妹不一样……妹妹是独一无二的，无可取代的。”
“所以你已经做好打算玩腻了我一脚踹了另寻新欢？”
北野羽仪的连番轰炸弄得我有点头大。
“女朋友什么的……我还没有真实感。可是妹妹是确确实实的。”
然后我感到手背被什么柔软温凉而又细腻的东西覆盖。我愣了一下，低头看见北野羽仪不动声色地拉住我的手。
北野羽仪的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冰冷的感觉褪去了很多。
这个女孩子……是我的女朋友。
一周之前的那个晚上，最后的最后我也没能成功驱逐北野羽仪的异端。这是我第一次工作失败，而且不仅失败了，还帮工作对象向教会隐瞒了事实。
胸口插着刀子，我和北野羽仪还浑身是血迹，显然并不能大摇大摆地离开。可北野羽仪直接问我要了电话号码，一个电话打到了教会，让教会的人过来善后。教会的支援来的时候一脸凌乱，显然是被北野羽仪的魄力震惊了。
有史以来，还是第一次患者打电话到教会，让教会的人来善后的。
我被接走的时候，北野羽仪已经去找榛访子了。
被接到教会治疗的时候，我才明白北野羽仪不仅仅是有魄力，还很腹黑。
我当然不需要什么治疗，但是被直接接到教会，我就能马上对星图做手脚。星图对异端的监控本来就不是实时监控，所以抹掉北野羽仪的痕迹也不会被人怀疑。
北野羽仪让教会来善后，就能让我立刻修改星图。
本来有同事说要通知高桐先生，不过被我制止了。教会里除了不明真相的扫地大妈，老实说没有不认识我的，知道这一刀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于是也就算了。
虽然对我来说没什么实质的感受，对我来说也并不重要，但是这座城市的教会，我无论是从职位还是话语权上，都是二把手。对我来说，教会的大部分资源，我都能随便调用。
只不过除了这种逼不得已需要用这样的身份完成一些事情的时候，我平时倒也想不起来其实我还是有点B格的。
大概就是这就是所谓的贱格吧。
安排完剩下的事情，又在教会里洗了澡换了衣服，我才回到家。
客厅里依旧没有灯光，虽然不知道现在的具体时间，不过也应该快到十二点了。
十二点……虽然没有上次被北野羽仪绑架来得晚，不过也算是很晚了。
不过这次，门后面没有泡好的茶，没有等着我的…………人。
打开门的一瞬间，门后面的少女差点让我叫出声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后的少女才慢慢地开口：“傻站着干嘛？”
我赶紧跑进门去，顺手关门之后，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梨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我听说你今天去驱逐北野羽仪的异端了。”
“嗯。”
“一大早出去，现在才回来。”
虽然像是抱怨我过了门禁的话，但是我还是能听出来梨的担心。
“事情有点复杂，不只是北野羽仪被异端侵扰，她的父亲也是。一次处理两个异端，所以多花了很多时间。”
“嗯。”
梨没有问我结果。对她来说，只要高桐先生没有找她出手，那就是我已经解决了异端。她问我，我永远只会说已经解决了。
“茶凉了。”
梨忽然又说。
我看向客厅，茶几上是梨钟爱的茶壶和粗瓷杯子。每天晚上梨都会用它们泡茶喝茶，睡觉前又会仔细地清洗好放进橱柜。
没有放回橱柜，说明她还一直在使用它们。
“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又过了门禁。”
梨叹了一口气，“哥，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亲爱的妹妹大人，关于你的事我可从来没忘过。”
“我知道。”梨慢慢地说，“早点睡吧。”
留下意味深长的话，梨连号称自己最钟爱的茶具都忘记了，折身上楼回到了卧室，留下我一个人。
我知道那天我失言的事情，梨已经消气了，可是那件事的气消了，她现在为了另一件事在和我赌气。我忘记了什么，而且和她没有关系。
那么为什么还要和我怄气呢？
不过第二天梨准备好早餐的时候，我开始怀疑那天晚上的一切都是错觉。
还在和我怄气的梨，是不会给我准备早餐的。
整个星期日，被我打了招呼的教会没有联系我，榛访子也没有联系我，尤介也没有联系我，甚至北野羽仪都没有联系我。虽然有些意外，不过我还是得空陪了梨一整天，确定她已经消气了。
虽然疑惑不解，可是梨的气消了，我也就懒得再计较许多。
下周六带她去吃必胜客吧，每次惹她生气我都会带她去吃必胜客赔罪。
周一去学校的时候，首先听到的是尤介请长假的消息。还没有等我了解是怎么回事，班里已经七嘴八舌地传出各种各样的版本。
“听说是回老家结婚去了。”
这种理由倒是会让那票暗恋他的妹子们伤心一段时间。不过我知道他尤介孓然一身，是一条单身二十九年的单身狗，马上成为FFF团大魔法师的男人，这个理由纯属瞎扯淡。
“好像是去哪里参加什么教职工研讨会。”
虽然这个理由有理有据让人信服，不过教职工研讨大会都是暑假召开的，小会都是周六周日解决，稍微有点这方面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也不可能。
“不是啊，我听说是出国深造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我楞了一下。SBH高校确实会常常派出色的老师到国外某些据说关系颇为密切的学校深造，这个都是看友校的时间安排决定的，尤介可能还真的是去了国外。
以前学校就想过要派他去，可尤介拒绝了……我当然知道尤介拒绝的理由，可是我想起杨子贺说的看见他抽烟的样子了。
他又开始抽烟了，那个理由现在站不住脚了。
心里的不安和愧疚让我差点忍不住呻吟出来。
不顺心的事情不只是这一件。我原本打算去找榛访子好好解释一番，然后诚心诚意地道一个歉。可是榛访子不但没有对我表露出厌恶，反而还和平常一样地笑得天真灿烂……除了明明看到我却假装没有看到我之外，她和过去没有什么区别。别人假装没有看见，多少目光会做停留，多少会露出一些厌恶或者鄙视或者睥睨的神色，可榛访子完完全全把我当做了透明人，就算我站在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她也没有任何异样，只是说一句“对不起同学，你挡住我了”。
去你妹的对不起，对不起这三个字……明明是我该说的。
可是这三个字像是程咬金的三板斧，数着一二三就把我所有的准备砍碎成渣，最后我也只能说一个“哦”字让到一边。
榛访子是彻彻底底地讨厌我，不相信我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上课时老师会指着我身后问一句：“北野羽仪同学今天怎么没来上课？”
然后班长就会回答说：“哦，北野羽仪家里有事，请了一周的长假。”
有的老师点点头就算了，有的热心的老师还会追问一句“什么事”，班长就会继续回答说“好像是她父亲那边出了什么意外”。
最关心北野羽仪的居然是老教师，他不仅追问了，还惋惜的说，北野羽仪是个好学生，父亲的事情很重要，可是请一周的假还是要耽误很多功课。你们谁和她比较熟的？
全班同学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举手示意全班就我和北野羽仪比较熟。
老教师瞪着眼睛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说：“刑原川，这周的课你把笔记给我记好了交给北野羽仪，每堂下课我都要检查你的笔记本。”
我有种想把自己的手剁了的冲动。
虽然我知道北野羽仪这种人根本不需要我的笔记，可是这也算是个联系她的借口……本来我是这样想的，可是一直到周五最后一节课结束，我都没能鼓起勇气联系她。
反而是她把电话打到了我的手机上。
“喂？”
“明天有空么？”
“啊，有的，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沉默让我有点紧张。
“没事就不能约你出来么？”
分不清情绪的话从听筒传进我的耳朵，让我有些不知所以。
“我可不相信没事你会找我。”
于是我这样回答。
“怎么？约会这种事情女方提就算了，还非要我说得那么清楚？”
我咽了一口唾沫，有些艰难地开口：“北野羽仪同学，你不会真的……”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北野羽仪的声音就打断了我：“你觉得那种情况下我会跟你开玩笑么？”
“那什么，我们都是高中生，谈恋爱这种事情，不太好。”
“不是谈恋爱，”北野羽仪说，“是以结婚为目的的增进感情。我说过了，我答应嫁给你了。”
虽然摩天轮上北野羽仪就说过这句话，可是这一次再从电话里听到，我还是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北野羽……”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这种人…………”我吸了一口气，大声说，“我这种人，不过是意识模糊说了几句胡话，你为什么会答应啊？”
“胡话？我可不管你是不是说胡话，刑原川，你要搞清楚你可不只是说了几句话那么简单。”
“我我我我……我当时果然还做了什么？”
“怎么？这就开始准备甩锅了？”
“……我只是怕我没有能力负起这个责任。”
对话那头的声音忽然就变得有些缓和。
“如果你自己都觉得自己没有自信能负起这个责任……”
按照惯例，后面会接“那么”两个字，然后北野羽仪就会饶过我。
第二个逗号之前都没有问题，最后半句却因为“北野羽仪”这四个字会变得不一样。
“那么我给你这个自信好了。”
果不其然，北野羽仪淡定的说出了非常不得了的话。
北野羽仪说完这句话就再也没有下文，但是也没有挂断电话。
我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北野羽仪在等我的回答。
我不可能立刻做出回答……但并不是在纠结，在犹豫，而是脑子一片空白，连怎么说话都忘记了。
“你愿意么？”
“我愿意。”
和我大脑当机足足有二十分钟不一样，我刚刚吐出那四个字，北野羽仪就笃定地回答了我。明明北野羽仪是回答“I do”的那个人，可我反而变成了小鹿乱撞的一方。
“我也愿意。”
“明天早上八点半，废工厂前面的公交站。”
“嗯。”
尽管昨天晚上几乎没怎么睡觉，可是我意外地有着好精神，在公交车上也没有一点想要打瞌睡的念头。
“话说，我们这是去哪儿？”
“猜猜看？”
我看了一眼车厢里的路线图，又看看窗外的景色，惊讶地差点跳了起来。
“喂喂！你这可不是约会，你这是带我见家长！”
昨天晚上才正式确认恋人的关系，第二天就要见家长是什么展开啦喂。这趟车的路线两端在郊区和市内，而现在的方向分明就是朝着更远的郊区去的，关键是接下来的一站，下车就能到北野羽仪父亲上班的大型超市。
“刑原，你是真的只有爬行动物的记忆能力吧？昨天晚上不是说了么，我不是和你谈恋爱，而是以结婚为目的的增进感情。既然已经决定了要结婚，现在就见家长也没什么问题。”
“这种时候就不要揪着这种设定不放了！”明明是非常严肃的状况，可北野羽仪还能时不时地毒舌，我也居然就配合地吐槽，“只是……我怕你父亲见了我会撕了我。”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北野羽仪吐出这样镇定的话来，我的紧张就真的因为这句话消散了。
“看来你是和你父亲谈妥了。”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尽管已经没有什么紧张感了，可我下车看到明显是等在那里的北野毅的时候，还是有一点犯怂。
不过最后一点怂也在北野毅看到我们之后跑到另一个半球了。
北野毅还是和之前那两次一样，笑得老实巴交地，如同一个憨厚的农民。
“真是不好意思，小川啊，我已经请了好几天假了，实在不能再请了，所以才让羽仪带着你到这里来。”
我刚刚走上前，北野毅就拉过我的手。
“不不不，是我该向您道歉。”
北野毅的热情和宽容让我几乎内心不安。老实说我只是挨了一刀而已，而且对我来说挨这一刀就跟挠痒痒一样屁大点事不算，可是北野毅的心里大概就是我真是为了北野羽仪挨了一刀的感觉……对于普通人来说的一刀。
“之前还辛苦你假装羽仪的老师来我这里了解羽仪的情况，真是过意不去。”
“不不不……”
“以后还要你包容羽仪这孩子的坏脾气，真是委屈你了。”
“不不不……”
感觉从头到尾我一直在“不不不”，我都快要不会念这个字了。
“还记得那天我和你说的话么？”
“您是指……哪句？”
终于不用因为良心的不安而一个劲儿地说不，我谨慎地问北野毅的意思。
“羽仪就托付给你了。”
我转头看北野羽仪，可北野羽仪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
“我会照顾好她的。”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说过的最肯定的话了。
北野毅看起来非常高兴，笑得像是一个孩子。
“虽然你们还小，可我还是很看得开的。况且你们还经历了这样的事。”
北野毅说着居然闪起了泪光，北野羽仪连忙走过来帮他拭去眼角快要渗出来的泪珠。
“羽仪就托付给你了。”
最后，北野毅把北野羽仪的手放在我的手里。
我转头看见北野羽仪的眼睛，她的眼睛里，躁动不安的蝜蝂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地像是死了。
“我会照顾好她的。”
最后的最后，没有任何犹豫，我又说出了同样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