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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斯华兹的脸色骤然一变，反身一个肘击把卡奈雯压制到了地上，手臂卡住了她的脖子。他像是忍着剧痛，看着自己胸口上的匕首，鲜红的血从刀刃滴落在卡奈雯的脸上，仿佛是妖治一般的献祭。
“是我小看了你。”兰斯华兹握住匕首，眉色都不变地拔了出来，飞手一扔，就插入了石壁上，“你在哪找的匕首？”
卡奈雯只是一声闷哼，没有回答。
空气中沉默了许久，只有篝火发出“嘎吱”的响声，石壁上映着少男少女的影子，看上去有点缠绵，眼神里却各自充满了仇恨。
“你说的对。”兰斯华兹垂下眼睛，“我们是敌人。”
卡奈雯脸色由白变青，鼻子也呼吸不上来，但她依然咬着牙，唇舌间都能透出一股凉意，她知道是终于要死了，不再挣扎地闭上眼睛，眼泪却从眼角滑落。
“骑士不以背后伤人。”兰斯华兹缓缓地放开了手，“你不是骑士，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你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骑士了。”卡奈雯讽刺地笑。
他默默地站起身，按住了伤口，走到篝火旁撕开随身的白纱布为自己包扎，又重新穿上了漆黑的战甲，冰冷钢铁上结上了白霜，装备上样式狰狞的头盔后，像是地狱中走出来的修罗。
“我救了你，你却要恩将仇报。”兰斯华兹声音低沉，“看来我还是要时时刻刻穿着铠甲防着你不可。”
“我讨厌人类，尤其讨厌你这种虚情假意的人类。”卡奈雯说这话的时候抬着头看兰斯华兹，是带着那种刻骨的恨意，蓝色的眼眸像是坚冰一样不化。
就是因为人类，太懂得欺骗了，妈妈才会死的。永远永远不要相信人类的任何好意，任何温柔，都是为了欺骗而已。
“你原来是这么讨厌我么，可我不是虚情假意。我是……”兰斯华兹带着头盔，看不到是什么样的神情，过了很久，他默默地转身，“我去树洞外面。”
他说到就走，也是不愿意在留在树洞里。已经是冬季最寒酷的雪山里，大雪和寒风永不止息的季节，兰斯华兹像是苦修者那般，靠在枯树下，搂着长剑坐了一整夜。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像是一具空壳盔甲，失了灵魂。
按理说，这么冷的冬夜，就算是高原的雪人族，有深厚的皮毛，厚重的脂肪护体也不一样能撑得过去。
可不得不说是神的庇佑，第二天的早晨，阿马斯戈雪山几十年都没有停过的风雪忽然止息，罕见的升起了太阳，虽然也不是朝阳似火，看起来更像是一轮蓝月发出懒洋洋的热度。
兰斯华兹看着太阳的方向，突然从雪堆中站起，他心里忽然感到了不安，有什么东西在接近，他轻轻地抽出了腰甲下的短刀。
是野兽吗？不对，是人的脚步声。
“听到大人的命令了吗？一定要抓住艾诺骑士团的副团长兰斯华兹，还有一个是星灵花骑士团的女精灵，他们一起从悬崖上落下来，如果抓到，会重重有赏。”
“抓住兰斯华兹赏什么？女精灵吗？”
“你真是蠢得要死，大人只说抓活的，没说不能把女精灵怎么样……”
“可是……真的从悬崖下摔下来，真的还活着吗？”
“就算是尸体，也能用啊。”
兰斯华兹缓缓地后退，正要返回树洞，身后忽然撞到了一个人，他马上翻转短刀对准身后的人，忽然楞了一下：“你也听到了吗？”
“嗯，精灵的耳朵比你好用。”卡奈雯淡淡地说，“是东罗帝国的军人，第三帝国参战了。”
“趁着希普鲁与希维亚交战，东罗这样的大帝国居然也来了么。”兰斯华兹低下声音，“看来他没有站在任何一方，是想乘机吞并两国了。”
“他们在搜捕你这个艾诺骑士团的副团长？希普鲁国已经没有兵力参战了吧，只能靠骑士团了。”卡奈雯说，“你的声望，在骑士团里不小，他们会为你投降？”
“希维亚国不是也一样吗？”
“可我身份对他们没有用。”卡奈雯冷笑，“只是一个半精灵而已。”
“走吧，要把情报带回王国，让希普鲁和希维亚停战，共同抵抗东罗帝国。”兰斯华兹收起短刀，“希望两国可以就此停战吧。”
“东罗帝国有教廷，作为骑士你不奉神么？”卡奈雯忽然问，“你又是为了什么而战？”
“每个骑士都会为了自己的信念而战，而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神灵。”兰斯华兹转过头，“骑士会守护他所珍重的东西，我想，当我从第一眼看见你时，或许已经爱上了你吧，我想守护你的一生，即使你恨我，想杀了我，我也依然不会变的。”
卡奈雯凝重地说，“你真的是这么想？”
“你又是为了什么？”兰斯华兹看着她的眼睛，不似昨晚的仇恨，却深的像是美人鱼在雾气中的迷茫。
卡奈雯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忽然拉起长弓，只是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她一箭射出。
箭矢微微擦过了兰斯华兹的头盔，仿佛都刮起了火星，但这一箭却不是对着他，而是兰斯华兹身后的躲在树干后面准备放冷箭的东罗军人。
他们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被包围了，从周围的雪地掩埋的树丛中，更高的山崖上，白色的雾气中走来，数不清有多少人，可能是几十人，也可能是几百。
“我挡住他们，你一定可以走的出去，把情报带给你的国家也好，我的国家也好，一定要阻止这场战争。”兰斯华兹提起短刀就冲了上去，一点也不像是在大雪里冻了一夜的，脚步轻盈的像是没有穿着铠甲，一连就撩翻了四五个人，“就是现在，跑。”
“你觉得，就有你骑士精神吗？”卡奈雯用弓箭为兰斯华兹做掩护，形成了奇妙的默契。
“放箭！”东罗帝国的军人也并非没有弓手，他们的箭无法穿透兰斯华兹的铠甲，所以通通往着卡奈雯射去箭矢。
卡奈雯耳朵听见了箭啸的声音，转过头就要躲避，几个东罗军人居然从四面包抄了过来，堵住了她。
“低头！”剑光一凌，兰斯华兹抢到一把重剑，犹如开山辟地的战神，一跃从天而降，连斩了四人，他把卡奈雯掩在身后，“你的武技不合适这样的战斗，星灵花骑士从不正面和敌人对冲，擅长的只是骑射，所以一冲整个骑士团都散了。我让你走，你就走，我被抓住也不会死，他们还要我这个人质去要挟艾诺骑士团，但你不能被他们抓住……永不投降对吗？”
他忽然咳出血来，捂住胸口，昨晚的伤口裂开了，在铠甲里面滴着血，又从手臂里面流出来。
“为什么……”她真的看不懂这个男人，“为什么不一开始杀了我，现在却让我不要投降？”
“走。”兰斯华兹没有回答，挥舞着重剑冲向了山崖上的弓箭手，为卡奈雯打开退路。
为什么不走呢？卡奈雯心想。可她的脚步忽然有些沉重，心里又一种淡淡的难过，她转过头去看那个在敌阵中厮杀的男人，那才是他真正的实力，仿佛战神一般无人可挡。如果他想杀了自己，早就杀了，可是……他说的正义是真的吗？他真的是一个正直的骑士吗？
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人类。
卡奈雯攀上了山崖，几个纵跃就离开战场，拼命地跑，不断地跑。可她并没有觉得是获得自由那样的喜悦，反而有种酸苦窜到了鼻子了。她心里不断地想，那个男人会死么？他那么强，可是他的对手有几百人，他还受伤了……我应不应该抛弃他，自己走呢？我，算是一名骑士吗？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一个敌人呢？他是死是活也不关我的事，不是一直想杀了他吗？不是最恨人类了吗？可偏偏又是那么在意，像是一道烙印刻在了心上，比真的烙印刻在脸上还要觉得难过。
她的身影渐渐地停住了，慢慢地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那种莫名的悲伤，离得越远越难过，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卡奈雯猛地回头，她要搞明白，她也不想要兰斯华兹死去，他确实救了自己命，就算死也在自己手里，骑士终究是不能背信弃义。
我到底在做什么？这种无聊的事情……卡奈雯又停住了脚步，往前走也不是，往后走也不是。这是为了谁？
是了，为了自己——她忽然想到了，她当初为什么要成为一名骑士。
因为寂寞啊，她是一个会害怕寂寞的半精灵。
在半精灵身上，经常可以看到一种“天真和冷漠混合的奇怪气质”。她们常常是优雅而富于想象，内心情感丰富而热爱生活，对友好的人温和活泼，但同时内心又极为敏感，会因为一两句话疏远其他人，又会因为一两句被简单的感动。对于敌人，强硬而固执，又不肯相信任何人。他们真诚的时候比任何人类都要真诚，冷漠的时候比任何人都要冷漠。
这种奇怪的性格，就是人类的自私和精灵的浪漫混合出来的产物。
只是对于精灵来说，她一生能付出的爱，只会去爱一个人，如果爱，必然是深爱到至死不渝。
战场就在前面，她看到时都惊呆了，无处不在的血污，四处可见的残肢，就像一道绞肉机器碾过了，她恶心地吐了。
卡奈雯从没有看过这样的场景，她的任何战术都是用弓箭，保持优雅的箭术。而她剑技被兰斯华兹评为很差的原因，也就是因为她的剑术根本不是为生死相拼，更像是为了典雅古朴专门设计的，哪有剑术是专门被设计出来给人练的，都是通过生死间的感悟，用性命去拼出来的。
这里根本不像是雪山，更是一场修罗地狱，到处都是尸体。
“兰斯华兹……你在吗？回答我！”卡奈雯走进里面，脚上一踩都能踩到肉块。精灵有一种天生的洁癖，忍受不了任何不洁。但卡奈雯只是半精灵，感觉没有那么强烈，却依然是非常的不适，血腥味和残忍扭曲的肢体混合出来的，就算是个正常人也忍受不了这样的画面。
这就是战场的残酷吗？他一个人对抗了这么多人，他还活着吗？
不要，不许死。
她翻开一具具尸体，从那座仿佛是尸山上的尸体一个个往下扒，她不在乎这些，她要找到，就算是兰斯华兹死了，卡奈雯也要亲手埋葬他，如果他没死，就算是付出生命也要救活他。
他那么强，绝不会死的。
卡奈雯几乎把这里翻了一个遍，只找到了兰斯华兹残破了铠甲，这身铠甲被分得七零八碎，可还是找不到兰斯华兹。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跑到回了树洞前，果然兰斯华兹就如同安眠的僧侣静静地躺在那颗枯木树前。
那张英俊的脸上已经是满是红色的血污，金色的头发仿佛是从血海里洗过了，那场战斗的激烈，卡奈雯没有亲眼看到，却已经感觉到了战斗的残酷。
“为什么会，说好的，你不会死的……”卡奈雯抓住兰斯华兹的领口，她又哭了出来，眼泪抑制不住地从脸颊滑落，她这两天流的眼泪，比她以前活过的年纪都要多。
“你是回来亲手杀我的吗？”兰斯华兹缓缓地睁开眼睛，说话的气息已经非常虚弱，“死在你的手里，并不可惜。”
“笨蛋！”卡奈雯紧紧地抱住了他。
兰斯华兹有些惊愣，他似乎也没有想到这个拥抱来的太快，又忽如其来，他能闻到般精灵身上淡雅而自然的暖香，温柔地把他包裹了起来，像是少女轻轻地捻起一朵花，放在鼻尖闻，一切都那么淡然地无所谓了。
这一刻静静地美好，能拥有一切也不值得去交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