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文明墓场
我们是什么？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文明墓场】
前轮文明 01，前轮文明 太古，登场
谢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当与第四百六十八个行人擦肩而过时，他再也无法忍受，一闪身便消失了踪迹。
撒哈拉沙漠。
空寂无人的金黄冷土，顶头天黑如墨，星汉灿烂。
谢诺喘了两口气，在沙漠中走动了两步，最后他身形一摇晃，跪坐了下来。腿下的沙子柔软而结实，将他的身形稳固地托住了。
谢诺抬头看着天上的群星，许久没有说话。在城市之中，与意识形态差距极大的人们相接触，让他感觉到无穷的孤独感。在空无人迹的撒哈拉大沙漠之中，这种孤独感却逐渐平息了下去。
抬头只看天空中的繁星的话，就会有一种飘浮在宇宙之中的感觉。
谢诺没有什么朋友，家人也早都已经不在了，这大约也是他能下定决心将身体和身份借给Xenon的原因。在世界人民科技院求学的岁月里，他时常感到孤独，研究的内容过于理论化，没有知音，也没有在物质社会带来财富的能力。于是便更加纯粹地投入研究，醉心于千百年后才会被验证的假说，逐渐变得不像是人类社会的其中一个微小的组成部分。
每每觉得孤独的时候，他便会孤身前往楼顶，抬头看星星。他隐约觉得，在这些千百万年前出发至今才赶到地球与他交汇的星光之中，定然存在着一个桃花源一般的乌托邦。
或许Xenon和Lost的故乡，“光之国度”文明就是那样的一个世界。这二者的意识已经消亡，只剩下一些信息以不可理解的形式残存在谢诺的意识之中，但谢诺无法读取，也无法理解。人类的脑在这种走到了物理学尽头的文明物种面前，过于原始了。
他唯一能读懂的，就是一件事：
“文明对于宇宙来说，并不只是低熵中偶然出现的绮丽景色，而是与宇宙大环境息息相关的一种事物。文明并不是偶然诞生的，而是宇宙大爆炸之初就决定了会诞生多少文明的准确数字，而现存文明的数量，左右着宇宙的存亡。”
无法理解。
“我该怎么做？”谢诺将框架宇宙以食指和中指捏住，提出口袋，悬在眼前。蓝色的晶体中隐现的红光如同在以未知的数学语言诉说着什么，但谢诺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的意味。
没有任何回应。Xenon已经不存在了。
大喘了一口气，谢诺甚至有立刻离开地球在宇宙中漂流的冲动。但理智制止了他的想法。如果漫无目的地离开地球，大约会迷失方向和路径，再也无法返回了。
天空中一颗红星忽然闪现，带着萤萤的金红色光在蓝黑色天幕中流动着。那是一颗流星。
谢诺迟疑片刻，举起了框架宇宙。
……
流星。内里陨石表面与空气接触、摩擦，近距离观看会发现它在剧烈地燃烧和爆炸，带出了燥烈的火焰。周围的一小片天空被烧得通红，随着星星的漂流，形成了可以被看见的光源。
银色巨人的身形显露在陨石下坠的轨道上，比起那颗陨石来说，巨人的身形显得有些渺小。若让这直径数公里的陨石击中地球，将会爆发出相当的灾难，最低程度，大约也是某个城市就此消灭。
最高的话，则是人类如恐龙一般，灭绝。
巨人略微抬头，黄白色鹅卵状的视觉器官注视着如一颗小太阳一般的陨石。随即它缓慢地展开双臂，伸出双掌。
双掌感知到幅度小频率高的震动，这是陨石与双掌接触的作用力，导致双手插入了陨石之中。掌心传来了奇异的触感，似乎陨石之中包裹着什么，那是一种触觉也能感知到的平滑——规则感，很可能是人造物。
包裹在人造物体表面的是很常见的石铁混合陨石，从外观上几乎无法判断其内部包裹有这样的事物。
……
“很有意思的东西。”Samle抬头看着直径大约15米，大约房车大小的灰色球体，笑着赞叹。
位于撒哈拉沙漠中的某处，此时已经被先驱机关隔离了开来。这种隔离并不只是对交通上的隔离——在几乎不可能为人涉足的此处完全不需要投入大量人力进行警戒隔离，更多的是信息上的隔离。此时，所有媒体对于“撒哈拉”这一关键词的相关信息，都被禁止更新了。
“这个，是什么？”
站在Samle身侧许久，谢诺感觉有些尴尬和不耐。在银色巨人捕获了这块陨石之后，先驱机关在半小时内迅速赶到了。在那之后，现场迅速被隔离，调查员们有条不紊地开始展开工作了。
谢诺并未被要求隔离，但也没有人主动和他说什么。如同不存在于人世一般地被众人无视了。这种无视在过去，是对观察者的最大帮助，可以任由他们自由调查与行动而不受干涉，但现在对于名为谢诺的地球人来说，则是一种无法突破的隔离了。
听到了谢诺的话，Samle偏过眼看了他一眼，随即开口道：“目前唯一知道的，这是一个人造物。”
谢诺没有回答这句废话，他从未想过那个与自己结合为一体的“光之国度”人Xenon的同胞，这样的高级智慧也会讲废话。
“有意思的地方是，这个球体并不是由微观粒子构成的物质。”Samle说了这句，笑道：“这几乎已经违背了这个宇宙的一般常识了，物质是由近乎无穷层次微观的粒子构成的，这是普遍的物理法则。而这个球体，则是不由粒子构成的，是‘不是我们一般认为的物质’的物质。制造它的文明到底有多高的物理水平呢…？真想去探查一番啊。”
说到此处，须发皆白的中年男性白人脸上露出了孩童一般的憧憬之色，抬头看着那灰色球体，眼中透露出某种明灭的亮光。
那种眼神谢诺有些熟悉。在世界人民科技园里，那些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人类迈向宇宙的大时代的青年才俊，亦对星空有着这样好奇的目光。
Samle方才所说，并不是单纯地从形状上的粗浅认知，而是对这个物体存在本身便是对物理法则的挑战这一点出发的，并不是废话。
在心中为自己方才的轻率看法而反省了片刻后，谢诺将视线放到那个球体上。
正在这时，某个调查员正缓慢地将手帖放上去。
有一瞬间谢诺误以为自己被动地变身为光之巨人了。
信息，无穷的信息正向着谢诺涌来，这一刻能感知到的只有精神层面，物质层面的身体以及视听味嗅触几大感觉则完全感知不到了。
恒星辐射量、大气层构成与密度、行星运行速度、星系结构…这是一颗星星的数据，而这些数据结合在一起，则会构成更为全面的东西：这个行星的资料，或者说历史。
信息仍然在增加，这颗行星表面完全被海洋覆盖，没有陆地。随着一次次偶然的自然现象的叠加，雷击、暴雨、陨石撞击…海洋中出现了有机物，出现了单细胞生命…
这是一个生态系统的诞生。
信息仍然在不断地涌来，作为人类的思维逻辑很难以理解这样全方位的精密庞大的数据库组成的信息，谢诺不自觉间却能通过这些数据，模拟或者说想象出，那颗星球的样子。
谢诺本身尚未意识到这些信息并不是人脑能够处理的，所以他并不知晓，事实上自己的思维已经不由自己的大脑来维持了……
海洋中一种无脊椎动物成为了这颗星球的主宰者。相对于这一生态系统的动物来说，它们有着极度微小的个体，类似于谢诺曾遇到过的地球海洋文明人。单体的无脊椎动物无法维持思维，但它们在海洋中能够以某种电信号相互交流，串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广大的意识与思维，这是一种类似蜂群和蚁群的生命。
这种无脊椎动物有着寄生的特性，进入其他生命体内的个体会自发的前往大脑，当有足够数量的个体寄生在某一生物体内后，它们则会通过截断脊椎或是模拟大脑信号的方式掌控宿主的身体。被寄生的生物会逐渐脑萎缩，成为了无脊椎生物的傀儡，在它们的文明里，被寄生的生物被称为“自然工具”。
这是一个把其他生物当做方便的工具使用的文明。
或许由于得天独厚的优势，这个文明在较短的时间内发展起了庞大而繁杂的生物学，与此同时，由于掌握了这颗星球绝大多数生物种类，它们开始放眼星空，开始思索是否有其他文明的存在。航天学在这个文明之中诞生了，它们没有工业，依赖着生物学的优势，创造了无数近似于生命的人造物——那是种种器官，依靠无脊椎生物在其中发送电信号才能正常地做出生理反应，将这种种器官根据需求进行移植组合手术，便能创造出各式各样的类似动物的“工具”。这些“工具”理论上无法生存，各种遗传病和排异反应让它们不可能存在，但依靠着无脊椎动物寄生其中发出适当的电信号，这种身体便能如正常生命一般地维持下去。
这个星球位于一个繁盛的星系，在无脊椎动物的文明创造出能在大气层外生存并通过恒定排出气体飞行的“工具”生物后，某个文明的飞行器造访了这里。
这些来访者虽然有着跨越星系的航天水平，但它们忽略了这个仍然在自己行星表层活动的文明的可怕之处。各种各样怪异的“工具”生物攻陷捕捉了飞行器，其中的来访者随即被寄生，成为了这颗星球主人不可多得的样本。
随着对这些天外来客的研究和解读，尤其是通过读取它们思维器官中的信息，来自其他文明的知识让这个文明进入了技术爆炸的时代…
信息仍然在不断涌来，谢诺不得不跳过了这个文明发展的很长部分，他最后看到的是，这些生命体已经脱离了寄生生物的生命形态，发展出了更为高级的“创造所需的身体，随后将意识载入其中”的技术，意识在某个服务器里自由地永生着，需要与物质世界进行接触时则临时创造身体。最后，这个文明发明了通过模拟制造引力，让星球人为可控地朝着某个方向运行的技术，它们带着自己的母星，冲出星系，飞向宇宙…在信息的最后，有一个公式和一组数据。
“很有意思的文明。”Samle的赞叹将谢诺从片刻的沉思中唤醒。
抬眼一看，所有调查员都已然倒地，Samle摆弄着挂在脖子上的吊坠状框架宇宙，谢诺感觉到这块区域内，有大量的斯派修姆粒子充斥着，它们正按照某种规律运行着，在干扰着什么。
发生了什么？调查员的倒地与斯派修姆粒子有关系吗？不对，看起来斯派修姆粒子的出现和运行是Samle导致的，粒子的运动规律与Samle轻微调整框架宇宙的角度有着某种数学上的关联。那么调查员晕倒应该不是Samle所为了，应为对其而言毫无理由。
“人脑果然无法承受这样巨量的信息，不过他们只是晕过去了，可能会有些微的脑损伤后遗症，不过我想不会影响智力或是造成残疾吧。”Samle说道，看着那球体道：“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啊…”
略微查探了一下倒在地上的调查员的身体情况，证实Samle所言非虚。随即谢诺站起身来，转身看着那对着球体赞叹不已地白种男人道：“那到底是什么？你知道了什么吧？还有，刚才的信息…”
“这是一份信息。”Samle打断了谢诺的话道：“你应该读取了信息了吧，知道它所来自的文明的历史。”
“我刚才把这个球体看做物质，所以才觉得它不可思议，现在看来，它是信息才对。”Samle说到这里，看着谢诺疑惑的表情，笑道：“这么说吧，物质和能量互为表里你是知道的，但在某些学说中，物质和能量还有信息三者都是互为表里的，物质的转化意味着能量的转化，能量的转化也意味着物质的转化，而这两者的变动都代表着信息，信息的变动必然是因为物质和能量发生了变化，这么说，能明白吗？”
颇有些哲学的意味，但并不明白Samle所表达的信息。
“人类文明现在仍在使用硬盘这种原始的载体记录信息。”Samle继续说道：“但信息不一定需要这种储存器一样的载体，物质本身就是信息的另一面，高级的文明可以直接创造纯粹的信息，而这些信息在物质世界会有相应的形态，比如这个球体。为了方便信息被读取，创造它们的文明还会留下各种手段，比如这个球体，它是针对一切能够发展出航天学的大脑的信息，只有能够发展出航天学的大脑的生物，才能理解它。”
“不过对于人脑来说，瞬间接收这么庞大的信息量还是太勉强了。”Samle晃了晃手里的框架宇宙道：“为了避免信息扩散出去导致全球性的眩晕，我暂时干扰了信息的传播，不过这些信息扩散的数学模型是波浪状的，大约要等上好几天才能彻底平息。”
“信息最后的公式是用来表示在三维宇宙的坐标的，它以特定时间的星空图为参照物，在某一特定时间点上，星空是恒定不变的参照物，所以是比较不错的坐标表示方法。只要换算了时间标准，对天体排列进行逆推算就好了。”Samle说道：“大约再过两个世纪，人类文明就能发明那样的计算机了，不过现在…”
空间与时间交汇的一点代表了宇宙中绝对的坐标。
话毕，他手中的框架宇宙略微闪出了银光，那银光转瞬即逝，再度变为了忽明忽暗的红光。与此同时，谢诺衣兜内的框架宇宙发出了同样的银光。
“我把坐标发送给你了，如果你愿意去看看的话，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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