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别弄丢了
残缺不齐的尸骸，四散的血肉，到处都是。鲜红的血液，将地面浸染，地面上的杂质与尘埃融入其中，随着血液的热度散去，原本耀眼的鲜红也渐渐失去了生气，变为一种死气沉沉的褐色。
费尔明娜看上半空中已经化为血色的声影，无数的钢羽由于浸染太多的血液，部分已经干涸的血液凝固于其上，原本银灰色的羽翼变成了红褐色的模样，有些未干涸的血液依然在羽翼上流动着，一点点的汇聚在羽翼的边缘，然后从半空中滴落。
有那么一瞬间，费尔明娜感觉到，这样的场面与传说中的地狱是如此的接近。
突然一只沾满血迹的手抓住了费尔明娜的脚踝，发出近似哀嚎的呼救：
“救我……救我……”
突如其来的情况，费尔明娜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但依旧回首看向了那声音的主人。
是个垂死的士兵，他的背部被利器完全划烂了，甚至可以看到他外露的骨骼与内脏，脊髓似乎也受伤了创伤，胸部以下完全不能动弹。手指都被磨烂的双手，可以看出他是靠着双手爬过破碎的地面到费尔明娜的面前。
费尔明娜就这样看着士兵的模样，观察着对方的每一道伤口，她的模样，他的面容，他的声音。将它们一一收入自己脑海。
“救我！求求你！”
士兵想要伸起另外一只手抓住费尔明娜的低垂的双手，却因为严重的伤势不得不放弃这样的打算。颓然倒在那儿，发出无意义的呻吟。
费尔明娜转身蹲在那个士兵的面前，伸出自己的左手。士兵眼中露出炙热的目光，那是对于生命的狂喜，于是想要伸出自己的右手。
但是，费尔明娜的左手却越过了伸出的右手，落在了士兵的面前，将士兵的双眼遮住。右手拔出了自己的另一把配枪。顶在士兵的太阳穴上。
“不会再痛苦了，我这就让你解脱！”
一声枪响，子弹巨大的动能轻易的击穿了脆弱的头骨，爆裂的头骨，四溅的血液沾满了费尔明娜的双手与面庞。血腥味混杂着硝烟与焦味弥漫在空气中。
费尔明娜没有抹去脸上的血迹，轻轻的将士兵的双眼合上，看着半空中陷入沉寂的身影与满地的残骸。她的脑海中第一次有了伙伴的概念。
费尔明娜想起了自己的老师，印象中的他永远是胡子拉碴，衣衫不整的大叔，明明有着丰厚的军饷，却过着窘迫的生活。
他参与的战斗无数，却没有一个战友看得起他。一是因为他贪军功，据军队里的人说，他不时的会抢新人和某些老兵油子的军功。二是因为他的名声不好，他并非逃兵，而是每次他都最好的保留自己，直到下令撤退的时候。而和他一起的伙伴，大多数都接连死在了战场上。渐渐他变成了孤身一人，没有人再愿意和他一同作战。所有人都视他为军队的耻辱。
只有费尔明娜知道，老师也许杀敌不够勇猛，但是他永远是自己所在的小队中最后一个撤退的。但是战场中，总会有人死去，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活到下一次战争。
一次次，他都与死神擦肩而过，而他的伙伴却换了一批又一批。渐渐的，他身边都变成了陌生的面孔，他的经历在众人的口中变成了另一个版本，他被孤立。没人愿意再进入他的队伍，只有一个人的小队，就这样一直存在着，被众人当做笑柄。
“费尔明娜，一个将军的责任是赢得一场战争，一个军官的责任是打赢一场战斗，一个士兵的责任是什么？”
记忆中，老师面带着微笑，用他粗糙的右手搭在自己的肩头，言语沾染着一丝丝落寂。而那天正好是费尔明娜正式参军的日子。
“服从长官的命令！”
自小在军方收养所长大的她，很自然的说出了“确定好的标准答案”。
“你说的也对！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这并没有错，没有错……”老师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弱。接着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费尔明娜哑然，不知道自己的老师究竟想说什么。
“人类是很脆弱的，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如此。所以从古老的年代开始，人类就是群体而居。”
老师拿出一个黑色的烟斗叼在嘴里，里头并没有烟草，很早以前为了节省他就戒烟了，这个烟斗也是曾经的战友赠给他的。但是有时候他依然会将他叼在嘴里，对他来说算是一种为数不多的消遣。
“费尔明娜，在将来，你会遇到一群家伙。他们也许是现在的你所厌恶的，也许你会为遇上他们而感到不幸，甚至有时可能恨不得一枪打烂他们的脑袋。但是，最后你会发现，他们才是你唯一的依靠，那些平日里骂你最凶损你最狠的家伙，其实也是最在乎你的人！他们才是伴你成长的家伙，可以为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为你流血，为你负伤，甚至为你而牺牲……”
说到这里时，费尔明娜发现老师忽然停了下来，她看见老师的眼睛流出了泪水。费尔明娜从未见过老师的眼泪，她本以为老师是永远不会哭的人。
“所以……（哽咽）你需要做的，是好好保护好那群家伙。别像我一样，（哽咽）把他们都弄丢了……否则就（哽咽）再也找不回来了……”
老师叼着的烟斗掉落在地，双手捂住脸，失声痛哭，不，与其说是哭，不如说是一种嚎叫。就像离开了狼群，受伤的孤狼，月夜之下在空旷原野上嚎叫着，惨伤中夹杂着愤怒和悲哀。
“四十七座墓碑，每一块都是我亲手为他们立的，四十七封死亡通知书，也是我亲手写好，一个一个亲自上门交给他们的亲属。看着他们的悲痛，我什么也做不了，那是我一辈子最窝囊的时候。可是，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活每次下来的一直都是我。该躺在里面的人应该是我！是我啊！为什么，为什么！”
费尔明娜看着自己的老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于是走到老师的背后，将对方从背后轻拥住。
“老师！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他们的死不能怪你。”
费尔明娜其实知道，老师之所以那么贪军功，是因为他微薄的军饷根本无力为支撑47个破碎的家庭，而军功虽然无法换成钱，却是可以换取现成的物资。所以虽然老师作为一个职业老兵，拥有比常人丰厚得多的军饷，却一直过着窘迫的生活，他戒烟，戒酒，不是真的为了身体，而是他根本用不起。
大约过了几分钟，费尔明娜的老师大概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将费尔明娜轻轻推开，面对着她，郑重的行了个军礼，露出自己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么，士兵！准备好迎接你的命运了么！”
“是的！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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