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光灿然的骑士是落日城各种高级场合的明星人物，只要随便往那里一站，崇敬他的战士，倾慕他的女人，欣赏他的智者，便会自动围拢过来。他也总是做的恰到好处，不是贵族，胜似贵族，微笑的雪莱，必胜的雪莱，大家都这么称呼他。
然而只有雪莱知道，自己微笑的对象是谁。
雪莱一有空闲就返回飞流街，有时一周两次，有时一月一次。
这里是他的根，记录着最真实的自我。街区贫困，但到处遗留着童年的美好时光。
雪莱在一间还算体面的屋舍门口停下，屋舍门口处铺着几块砖石，罕见的整洁。
骑士敲敲屋门。
“谁呀？”
屋舍内里传来一个年迈的女声。
骑士柔声道：“妈妈，您的雪莱回来了。”
屋门磕磕绊绊的打开了，上了年纪的母亲伸出粗糙的手掌一把捉住儿子，高兴的道：“小威尔，快进来。嘿，老威尔，你儿子回来了。”
小小的厅堂烛光昏暗，桌面摆放着三盘分好的咸菜，一砂罐粥。见骑士进来，老威尔便开始盛粥，他板着脸道：“雪莱，回来吃饭，就要守规矩。我把你养这么大，不是让你往回倒腾东西的。”
雪莱摊开双手，笑道：“知道了爸爸，我穷的连一枚半币都拿不出来了。”
老威尔冷哼一声，道：“这还差不多。苏珊，把麦酒拿出来，我要和雪莱喝一点。”
苏珊去碗柜那头，翘脚摘下一只酒罐和两只陶制酒杯。她把麦酒放到老威尔的桌前，慈爱的道：“哎呀，老威尔藏着这点麦酒就等着小威尔呢。不过雪莱，你最近不是很忙吗？怎么有空回来。”
雪莱微笑道：“妈妈，宿卫团和夜厅换防了，现在宿卫团只出常规人员，城门戒严的主要职责移交给了黑袍武士。”
老威尔慢慢的把一碗稀粥推到雪莱面前，瞪着眼睛质疑道：“雪莱，你上次回来还跟我说戒严会持续很长时间，怎么这么快就交了？是不是推卸责任？记住，你是从飞流街走出去的孩子，是威尔家的孩子，咱们威尔家现在虽然落魄，但有些东西一直没丢，你可不能学坏了。贵族老爷是贵族老爷，不要学他们。你要是变得跟他们一样，那就待在你该待的地方，再也不要回来。”
雪莱捧过粥碗，边喝边听，然后解释道：“今天刚刚换的防，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决定的。雪莱只是宿卫团的雪莱，市政厅与夜厅交换意见，我只能遵从。”
老威尔倒了两杯酒，放一杯到儿子那边，道：“就不能多值一天？今天的骚乱就是你们换防引起的吧。”
雪莱端着自己满满的菜碟匀了一些给苏珊，道：“雪莱尽力了。这件事情，我心有余而力不及，彼特拉克手里拿的是总督府的照函呢。”
老威尔摆手道：“雪莱，行，你们那些上层的事情，你家老头子不懂，也不想知道。老头子连学的那些字都快忘光了，也教育不了你了。我只问你，办事要对得起谁？”
雪莱放下了菜碟，他看了看老威尔，又看了看苏珊，郑重的道：“不问对得起谁，只问是否心向暗主。”
“你还记得。”
“西境谁不记得呢。”
老威尔捏着酒杯道：“那可不一定。夜厅的训词，哪个人家能一字不差的背诵？差远咯。”
苏珊向丈夫使个眼色，埋怨道：“好啦，好啦，老威尔，啰啰嗦嗦讲个不停，吃饭了，吃饭了。难不成还要背一句训词，吃一口饭吗？”
老威尔咕咚咚饮尽一杯酒，粗糙的手掌抹着嘴巴，道：“苏珊，我们过去就是那样的。很奇怪吗？”
苏珊生气道：“那你回到过去吧，没长进的家伙。我可是把训词记在心里，不会没事就拿出来叨叨。”
老威尔咂着嘴，不说话。
雪莱哈哈大笑起来。
一家人吃完简单的晚餐，父子坐着继续喝酒，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讲了很长时间的话。苏珊在一旁收拾着餐桌，整理着居室。屋子虽然位于飞流街，但小而不脏，简而不陋。老威尔的泥石匠手艺娴熟，挣的钱足够填饱肚子，苏珊便不用在昏暗的烛光下辛苦织作。老威尔其实早就具备了搬出飞流街的条件，他却从来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当初为了雪莱的前途，老威尔倒曾生过那么一点心思。
现今他则是安然处之。
暗主给了他一个优秀的儿子，而他要将这恩眷回报飞流街，回报夜厅。
那一年，假如不是夜厅选择保送雪莱，宝贵的学院进修机会根本不会砸到一个飞流街的普通贫民身上。
夜深了，老威尔夫妇到内屋入寝了。
屋舍除了前厅，另有两室。右边的卧室极小，只够放下衣柜和床，雪莱儿时的床太小，已经睡不下高大的骑士。雪莱留宿都是睡在前厅，以搭拼的长凳为床。
坐在母亲铺好的临时床铺上，雪莱脱了盔甲，却是没立刻入睡。他撤下一面窗帘，任月光星芒倾斜入室，这样不点火烛也能见物，雪莱擦拭着盔甲，默默沉思。
花费十个金币从柯萝娜的口中买得一个姓氏。
这个消息说昂贵，的确昂贵。说便宜，也很便宜。关键看能解析出什么东西。他与圆舞会议的同僚分享了这个消息。但目前看来，没有人深思，只是把其当做了不容寂静谷抵赖的罪证。
或许，某些人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愿去想。
一群狐狸。
甚至有责任的那位也只做足表面的礼仪，准备涎着一张笑脸去应付。
雪莱把彼特拉克的脸孔刷去，另一个名字立刻浮起。
黛娜·奥德里奇。
奥德里奇家族年轻的男丁近乎断绝，除了奥德里奇侯爵，年轻一辈有名气的全是女人。这个黛娜便是奥德里奇家族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人称暴力娃娃，一脸的天真无邪，却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他今早接到线报，黛娜携着两名仆从进了落日城。副官潘多夫建议立刻派专人盯牢，雪莱否决了这个建议。
他当时问副官潘多夫：“谁去盯？你去盯？还是我去盯？”
雪莱的意思很明白：其他人去盯梢，只是被羞辱戏弄罢了。弄不好反容易惹出事来。
不过今天倒算平安，没听奥德里奇家族的黛娜闹出多大的动静。只是换防时候发生了点意外，五个可疑的家伙趁着守备空虚的当口，冲进了城里。目前已经抓住了两个，还有三个在逃。落日城没有人家敢收留嫌疑人犯，宿卫团和夜厅配合围捕，嫌犯是逃不了的。抓到嫌犯只是时间问题。老威尔提及的骚乱，雪莱并不担心。
雪莱擦好一只靴子，又提起另一只，轻轻拭了几下，外边街道便响起了蹡蹡的足音。
那足音沉重，急促。
飞流街居民的鞋履寒酸，踩不出这么结实的声音。而如此急促，又绝不是守夜人的风格。
雪莱心中有数，他起身走到门前，轻轻拉开了屋门。外面那人刚到门口，正想伸手敲门，不由一愣。
雪莱示意安静，低声道：“里面睡了，有什么事？”
来者盔甲罩身，披着灰色的斗篷，乃是宿卫团的小伙子斯科拉里，他赶紧小声的道：“团长，安息城的调查团明天就会抵达落日。”
雪莱意外的道：“这么快，不是后天么？”
斯科拉里道：“哪里知道啊，忽然就走的快了。潘多夫已经按照您的预案要求，召集弟兄们，举行临时会议。”
雪莱披挂盔甲，他吩咐道：“斯科拉里，你先走吧。我一会儿就到。”
斯科拉里转个半身，又突然回头道：“团长，您骑我的马吧。”
雪莱没有回答。
斯科拉里这才想起雪莱的怪癖。
据说这位团长回飞流街从来不骑马，宁愿淌的满脚肮脏烂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小伙子挠挠头，想不明白。他躬身行个礼，便走了。
雪莱一丝不苟的穿戴整齐，他捧着头盔，踱了两步，只听内屋传来老威尔的声音：“放心走吧，有人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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