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眉眼稍抬，认真打量了一番。
说是认真打量，其实少女只看对方的眼瞳。
少年的瞳孔是黑色的，漆黑如暗夜。那是她喜欢的，也是西境最高贵的颜色。她一度任性的认为只有深邃的黑瞳才能容纳更强大的灵魂。
“请把艾琳还回来。”
“艾琳？她是谁？”
“你是魔鬼，对吧。魔鬼不是喜欢搜集灵魂吗？我的灵魂给你，我愿意和你签订灵魂契约，想要的你全拿走，但是求求你，求你放她回来。”
“……，低级的魔鬼会对这个条件很感兴趣，但那不包括我。既然你称呼我魔鬼，那我就诚实的告诉你。倒下的，便不会再站起来。即使复起，也不是曾经的生命。我可不是那些喜欢骗人的天使，我说真话。还有一点，我不是通过契约的形式夺走她的躯体。我本来就是我。原野依旧是原野，消失的只是覆盖原野的冰雪。人类，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何平拿不出反驳的话语，他愤怒。少年突然失控，嘶吼道：“我不信。你他妈的给我还回来！否则我宰了你！宰了你！你信不信我宰了你！”
“嘘！”
少女的手搭在了何平的头上，五指箕张，指甲森长，看起来如一只利爪。利爪温柔的抚了抚，少年登时就安静了下来，如同中了静默魔法。
少女的大拇指弯钩，对准了少年的右眼。
反正是一触就坏的，那就索性从漂亮的地方入手吧。
指甲的尖端已经触到了眼球的膜面，然而这极度脆弱的地方却有一样事物发起了抵抗，并且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看到了少年瞳孔中潜藏的倒映的另一个自我。
另外一个少女。
瞳孔中的少女也是魔鬼的模样，但是神质内蕴截然不同，那位的骨子里明显还是一个人类。
竟然还有残余的执念在做支撑？
尤为不堪的是，因为共享了崭新的力量，那位俨然能够分庭抗礼。
看其决绝的神色，如果尖甲再深入一线一毫，这个分身就要在意识深层掀起一场不计后果的破坏性战争！
真是有效的抗争手段呢。
但就这么放任分裂的萌芽？
那太可笑了。
自身都没法一统，如何统御下属？如何征伐异端？
她果断做出了让步。
她相信抛出的条件另一方绝对无法拒绝。
因为让步的背后总有赤裸的威胁。
眼瞳里映出的那位立即给出了妥协的讯息。
呵呵，答应的也太快了吧。
少女笑话归笑话，面容却没有一丝的迟疑，她的手倏然缩回，收按额头。
那内敛的契约之角再度光华灿放，从黄金角的底部又螺旋层生起一道密密麻麻的符文，玄奥的符文若仔细看去，会发现竟可无限分解，永无止境，令人发狂。符文自下而上，周行绕印双角，最终随着光华一起消失在契约之角的顶端。
跪着做完这一切，她信手揪过何平。这次少年没有受制，但是面部表情却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两人对视着，相识以来最近的一次距离。
只是双方的眼神均不再清澈。
一双如血色的琥珀。
一双如黑暗的深渊。
少女摩挲着少年的脸庞，她知道仍有杀死他的自由，但是那样的选择未免太过无趣。她的指甲捺在他额头的伤处，轻轻向下，掠过眼角，顺过脸腮，划出一道鲜艳的血痕。
她舔舐着指尖的血，低声说道：“戳穿短暂的伪象，世间唯有痛苦永恒。”
这时，沣水对岸扑腾起涛涛浪花，两个急匆匆的家伙强渡河流。其中一个竟然是浑身重甲的骑士。重甲骑士当然毫无悬念的遇水就沉。而另一个瘦高的年轻人狗刨两下，便现了原形，也是个旱鸭子，顷刻没顶。
这两个坠入水底，干脆踩着河床奔跑。
铁甲骑士铠甲沉重，但他抢先一步冲到了对岸。骑士整理了两下仪容，身后的瘦高青年也跟了上来。
湿淋淋的两个家伙并肩前行，一直走到离少女五米之外的地方止步，两人单膝跪地。
“深黯骑士菲利普斯。”
“深黯骑士弗拉基米尔。”
“参见女王陛下。”
少女在草野中站起身来，一时没有回应，只是抬头望着北方的浩瀚星空。
等待了一阵子，菲利普斯与弗拉基米尔默默互看一眼，均觉得有点异常。菲利普斯眼神闪烁，他抬头犹疑的道：“叶卡捷琳娜陛下？”
无故直呼女王的真名，这是臣下的大不敬。但是菲利普斯意有所指，他是直属十二深黯骑士中唯一兼具门徒使命的。有些话，别人不能说，他却可以问。
“呵呵呵呵。”少女笑了起来，深黯骑士的那点心思她了然于心，少女森然道：“吾名艾琳·叶卡捷琳娜·玛可欣·血夜！”
菲利普斯惊惑不定的聆听着。
叶卡捷琳娜·玛可欣·血夜。没错，这便是悲泣要塞的统治者，痛苦女王的真名。但是“艾琳”？这前面新附的名讳，代表什么意思？
菲利普斯却不敢再问。
能够记起完整的真名，那就意味融合的成功。
使命已经完成。
弗拉基米尔可不管这一套，他恭声：“陛下，您的赫赫威名必将震慑熔炉战场，在西境子民的口中传颂不朽！”
“弗拉基米尔，你的实力和你的谄媚并不匹配啊。”
“呃。”弗拉基米尔尴尬的道：“属下在苏醒的时候，出了点小问题。过段时间就能恢复。”
痛苦女王拂过额头黄金右角，引出一点星屑般的光芒，她随手一指。
这一点星屑便是三百一十四道符文凝练成的一个微型魔法阵。
微型魔法阵毫无阻碍的渗进了弗拉基米尔的额头。
保持优雅跪姿的弗拉基米尔像是骤然挨了一记迅猛投枪，一头抢倒在地。
血裔的身躯打起了摆子，口吐白沫，阵阵抽搐。
菲利普斯瞥了一眼，一言不发。
一会功夫儿，弗拉米基尔不动了，然而他的眼睛却是骨碌乱转，尽是狂喜之色，血族的獠牙也不自觉探出了嘴唇。
“好了，别装死了。走吧。”
痛苦女王一对魔翼张开，遮蔽星空。
阴影垂落草丛，覆盖了何平的脸庞。少年躺在那里，头痛欲裂，心如一枚燃烧殆尽的炭火。头顶的高傲翅膀扇起了风潮，野草如细鞭抽打在何平的脸颊，痛如刀割，但千创百伤也乱不了她划下的那条轨迹。
那人终于腾空而起，再也不看地面一眼。
夜空中，菲利普斯和弗拉米基尔抓着飞翔的女王的脚掌，三人逐渐成为了一个黑点，消失在王月紫色的轮盘之中。
何平、胡飞雪、程亮启迪之书的临时信息页面悄然浮现了一条讯息。
艾琳·叶卡捷琳娜·玛可欣·血夜（LV？），离队。
第一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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