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澡堂中的战争(上)

第五章 澡堂中的战争

夜阑的尖叫声比我多了那么一秒,这一秒里,我抄起蒸汽亭旁那件军大衣,迅速地把她裹了起来。军大衣那厚重的领子正好遮住了她大半的面容,覆盖了她那冲上云霄的尖叫,里面的夜阑呼哧呼哧喘着气。

一秒过后,尽我所能抱着裹成一束搞不清楚状况的夜阑,半拖半拽地躲进蒸汽亭的里间。里间有门阻隔,关上里面的灯后,外面的灯光会让周遭的情况清晰起来。

夜阑喘着粗气,费力地把脑袋从大衣中钻出来,我借着外面的灯光,对她比划了噤声的手势。她眼含泪花,头发又半湿的,点了点头,裹着身上的军大衣坐到后面的凳子上。接着,能听见像是很沉重的东西摔落在地上的声音,从里间的门往外看,正好在死角处,而现在也不是出去确认发生了什么的时候。

一时间又静了下来,只有不远处传来的竹筒引水哗哗的声响,这反而让人害怕。

刚才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会突然闯进来,今日并不营业啊。……而且还全身光着,让人脸发烫。转而一想,那是个足以让人仰望的高个子,整个庐江我见过的有这样个子的人除了出身篮球队的,也只有教堂的那位大食国来的神父。刚才慌忙中,又掩盖在水蒸气里,看得迷迷糊糊,但是这样一想,大半可以确定那个人是神父无异,在这样不营业的日子闯进来,只有消息不灵通的异乡人。

裹在身上的大毛巾被小小的力气牵扯着,我转头就看见夜阑手抓过来,像是很害怕。来不及安抚她,就听见外面来了新的声响。

开始是一个抱怨声,来自一个男人,语言我是听不懂,但是能分清是天竺人。接着迅速地听到轻了许多的另一个人的声音,那是另外一个天竺人,可以猜到是呵斥第一个人的,因为从那开始,无论是说话声还是其他声音都小了许多,也就是开始“鬼鬼祟祟”的了。

三个天竺人,好像最近的情报里是有,庐江是来了这么三个人,而且应该和汤官魏有些关系。但是现在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明明是休馆的时间,他们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要进来。

(叶新,叶新听到没有。)

注意力还在外面的三个人身上,意识就被在耳朵里产生的声音打断,这是孔雀的声音。我对着一边因为来了人而差点要哭出来的夜阑做着噤声的动作,然后捂住耳膜在振动的右耳,小声嗯了一下示意回答。

耳膜的震动会由听觉神经到达大脑,也会沿着骨头传给正窝在我怀里的夜阑,好在夜阑的棉大衣可以阻隔一下。孔雀那边也意识到我可能处于不太方便回答的境地,声音放小了些。

(外面的三个天竺人是来找琉璃小郡主的,他们是汤官魏的人。大部队会在三十分钟内到,包括汤官魏在内,你明白吗?)

明白吗?

你让一个现在只有大毛巾遮体,外面还有三个能说话的异国男人和一个已经晕过去不能说话的异国男人,处于这样窘迫境地的女士回答你是明白吗?

那再明白不过了!

——糟糕到不能再糟糕!

指甲不自觉地插入蒸汽亭里间的墙壁里,松软涂层材料刷过的表面被我刮出了吱吱地声响,虽然不大,但是毛骨悚然。

(大小姐怒了?抱歉。)明显是敷衍到极点,甚至能听见笑声。

(我就在你们上面,等待支援。)

在上面?

蒸汽亭因为要有一定程度的密封处理,所以除了四周涂墙外,屋顶架设了好几层,安装着将热气导出和专门的换气设备,所以相对里间的空间来说,其实并是“完全阻隔”。

也就是说,孔雀现在趴在隔间吗?

正看着我们吗?

还在想这个的时候,脑袋已经快一步地仰头看上去。果然栅栏层上面有着黑乎乎的一团影子,沉重地压了下来。对方好像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立刻一道来自某个手电筒的光,照亮且仅仅照亮了某个叫做脸的部位。

——怎么说呢。在漆黑的处境下,只用单一存在的光源照亮一个人脑袋的这种做法,即便对方是最近在新大唐非常红火的某精灵王子系演员,或者他绰号爹赛大王的美男子,又或者是发福前的某沉船题材爱情古时候男主角,也无法让人本能地抑制住由于内部经验造成的天生的受惊反应。

我的心脏确实在那一瞬间不跳了,然后就想是报复这一秒的空档一般,它又接着疯狂地跳动起来,像是要逃出这个叫做胸腔的地方。

“啊——”外面的天竺人发出了不小的叫声,我甚至来不及反应,因为几乎同时另一场巨大的灾难开始了——

夜阑在我之后,像是注意到了从头顶而来,这黑暗中突发而来的光,然后颤抖地抬起头,我相信她看到了与我看到的同样的东西。下一刻她发了疯地尖叫起来,推开了蒸汽亭的门,冲了出去。

已经是无法顾及到自己只是在泳装外裹着一条毛巾的状况,无法顾忌自己大半裸露的身体和门外冰凉的空气,甚至无法顾忌外面还有三个性别为男和一个失去知觉性别也是男的人类,我只能追着夜阑跑出去。

夜阑裹着大棉衣,一边哭叫,一边奔跑。

而那三个天竺人应该是刚从地上像是一具躺着“尸体”中回过神,又被冲过去的夜阑吓傻在那里。于是他们瞩目着突然冲出来的一个披着棉大衣的小姑娘,情绪激动地从他们面前跑过,没有顾及四周,也搞不清楚状况,自然也就没有时间看清脚下——于是夜阑,被那“尸体”的胳膊绊倒了。

夜阑膝盖着地。地上再如何打磨光滑的鹅卵石也能在这时弄伤她。夜阑她,流血了。失去平衡的时候是胳膊着地,棉袄立了一功给了一个缓冲。可是这样夜阑就找不到稳固的支点,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整个身子滑入了最近的一个温泉池子里,水花一开。这已经算是最小的伤害,夜阑只是呛了水,湿透的棉衣还裹在她身上,现在成了巨大的累赘。

她算是安全了,继续在温泉里哭泣着。而后脚刚跑出蒸汽亭的我,差点被背后滚滚而来的巨大冲击撞飞了出去。好在我步子够快,又比夜阑稳健一些,等我跳入温泉,扯开夜阑的棉衣,抱着她的头一起钻入温泉里的时候,蒸汽亭顶部就这样爆炸,亭身木制结构摇摇晃晃,接着崩塌,蒸汽混着水管里的凉水瞬间开出一朵蘑菇云。

水下里的声音会模糊很多,不知道这轰然的爆炸声中是否有那三个天竺人的叫喊。我感觉到手里夜阑的肌肤在发烫,远远超过了温泉的温度。

虽然可以预料到,但是真正面对的时候不是一般的麻烦。

应该说是最麻烦的局面。

发烫的夜阑绝对不是发烧,没有任何人能承受住这样温度,如果不是在水里,会在皮肤外看到淡淡的一层光圈。是的,这是出于危机时的应激发应,属于夜阑,属于夜阑的家族,同样也是我的家族的一种特有的能力。然而,她还没有成年,他的父亲,当今新大唐的太子殿下应该还没有教会她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然后这造成了现在最糟糕的局面。

水汽慢慢地消停,感觉并没有产生多少。

我拉着夜阑攀附着温泉池子边,看到一边躲在假山后暂时平安的三个惊慌失措的天竺人,还有在情急之下被他们“好心”拖走,目前也躺在假山后的失去意识的异国神父。“啊嗷啊嗷”像是驴的叫声在这个空间响起,传到我的耳中时因为某个法术而自动变成了“这是什么情况啊”的嚎叫。

夜阑像是比之前冷静了,不知道是不是这从体内散发的光芒给了她力量。她探出脑袋看过去,发出属于少女的细小的疑问:

“孔雀?”

蒸汽之中,废墟之上,那七尺长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孔雀,而此时,他的确是一只孔雀,而已。

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汤的孔雀不如鸡。

(叶新这是啥情况!我怎么返祖了?)虽然耳朵里传来的是人话,但是目前的状况是除我之外的其他人,听到的只是孔雀那驴一般的叫声。

三个天竺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趴跪在地上,对着孔雀一拜又一拜,嘴里咕噜着听不懂的天竺话。而孔雀满身是水,对着他们扑打着翅膀。而三人像沐浴恩泽一般,拜得更夸张。

夜阑像是并不那么害怕了,开始慢慢发现周围异常的状况。

人就是这样,在极度紧张的时候如果发生一些足够离奇的事情,容易消除突发事件带来的恐惧心理。

“温泉区养孔雀了吗?”她问。

就像是要反驳她的话,孔雀跳脚着迅速拍打着翅膀,继续驴叫。我这才发现,夜阑是听不懂的。她身上笼罩的光芒已经消失了,看样子她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也就是说,她不仅没有控制能力的能力,也没有意识能力的能力。这位有些晚熟的少女并不知道,作为新大唐国唯一的郡主,她因为害怕,无意中触动了很多年前,某位祖先与某位神祗订立的契约,让一位守护神的后代“返祖”。如今龙脉在脚下,却没有守护它的人。

孔雀又开始叫喊,他直接无视了三个天竺人。(我算是见识到你们家族的厉害了!叶新你不是也是那个人的后代吗?现在给我想想办法啊!)孔雀大概是说这个。

我只能苦笑,对他说:“我无能为力。”

这是空白许久,我的声音在这个略显安静的空间里响起,夜阑和那三个天竺人都转头来看我。夜阑是听不懂这没头没尾的话,三个天竺人像是在分辨我是从他们面前跑过的少女中的哪一个。而只有对话的接受方,一只孔雀,在我说完又吱吱呀呀叫唤起来。

夜阑小声问我:“叶新姐你在说什么?”

我叹口气,事情必须要解决,不仅是为了我和孔雀在背后的交易,还有带着大部队往这边赶的汤官魏,还有已经被解封了的作为国之根基的此地龙脉……我和夜阑不能这样一直泡在着温泉里。

“武夜阑,琉璃郡主。”这是我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加上字地叫了她的名字。夜阑那琉璃一样晶莹剔透的眼睛眨了眨看着我,满腹的疑问等着我解答。

“你……你怎么知道……”

我悄悄地在她耳边报上我的名字,不是叶新这个我母亲给我的名字,而是属于同她一样的家族里我的,我的字,我的所谓的封号。我感觉她身体一颤,恍然大悟。“原来是表……”我捂住她的嘴,让她不要念出来。

“离家这件事情我们现在不说,我们有着更紧急的麻烦需要处理。”

“是,是吗?” 她战战兢兢地问。

我贴着她耳朵悄声说,虽然并不怕那三个天竺人听见:“孔雀变成这个样子,您的确要负最大的责任。还有汤官魏要来这里,这三个天竺人就是先头兵。我们要行动快一点”

“哎?我能做吗?”

我点点头。

三个天竺人拜了孔雀,又拜了三拜,看见孔雀并不理他们,于是围在一起说了什么。稍时,领头的那个人转而把注意力从孔雀那里移到了我们这一边。我看见了,把夜阑往池子中央推了一把。“别过来!”天竺人像是听懂了,走了两步就停下,用着极度蹩脚的汉语说:“请问你们中有个是叫琉璃的姑娘吗?”

我在水池里回答他,“琉璃是什么,可以吃吗?”这时候夜阑从水池另外一边爬上去。她穿着紧身的泳衣,大腿和胳膊裸露在外,而且因为攀爬姿势不可避免的有着一些夸张的动作,很是养颜。我面前的天竺人,还有他后面的两个小伙伴直勾勾地看过去,好像对我的回答也不太专心。

“一位大人要我们找一个姑娘,这名字原来是个吃食吗?”天竺人吸着鼻子。

“不清楚呢。”

此时已经没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孔雀轻踱着步子,摇晃着长长的脖子,慢慢走到那个天竺人的身边。因为没有人注意,所以他快很准地从侧面给了那个领头的天竺人一脚,用的当然是那纤细的孔雀爪子。于是领头的天竺人就这样掉进了我旁边的另一个池子里,很不幸,这是调节温度并做装饰的池子,里面的水可称不上温泉。

听见落水声,后面的两个天竺人才意识发生了什么,连忙跑过去。

于是注意力完全从我们二人一鸟身上移开了。

(带着郡主赶快走!)孔雀又再驴叫。

“我们穿成这样怎么出去啊!”我顾不得其他,一边吼他一边爬出池子。

(给你们五分钟!)

“孔雀你就这鸟样出去吗?”

(不然如何!)

夜阑早我一步向着更衣室跑去,不知道她用了什么速度,不一会儿就跑了回来。身上套了她自己的及膝大衣,手里还拎着我的外套。“叶新姐!”她对着我叫。

“回来做什么!”

“不是的!叶新姐!”她小脸皱在一起,向这边跑了过来,然后令我也令孔雀自己无比惊愕的是,她下一刻突然弯腰抱起孔雀的身子。

“水!水要来了!”怀抱着孔雀圆滚滚的身子的夜阑这样说。

我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地面开始轻微的摇晃。有种低沉的声音从脚下的鹅卵石一直传到我的脑袋里,越来越响,也就是说越来越近。

(小丫头快放开我啊!这样下去会出事的啊!)孔雀吼着夜阑完全听不懂的鸟语,而听得懂的我却无法去帮助他。

已经出事了。

从孔雀受到夜阑的影响返祖开始,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庐江的守护神在此,但是契约却解开了。全国大地编织的龙脉网络,在此时此刻的庐江裂开了一个小洞。那么龙脉里的水就从洞中冲了出来。

轰——

如同大地的吐息,地面随之摇晃,巨大的潮水从温泉的泉眼汩汩上涌,蓬勃而出。水汽凝结成雾气,迅速塞满了整个空间,并穿出毫无阻拦的顶端向外膨胀。冲开的山石向四周砸去,夜阑弯着腰趴伏在孔雀身上,而我只能找了一个清扫用的雨披盖在我们三人头上。

石子还是会落下来,夜阑在中间尖叫。我听见刚爬到一起的三个天竺人叽里呱啦地说着天竺语,然后被飞来的假山碎片撞倒。

“孔雀!你是这里的守护神啊!这里能阻止的人只有你啊!”

孔雀呱呱吱吱又呜呜地说:(我没有办法啊!龙脉裂开了啊!)

夜阑一边哭一边道歉:“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叶新姐我怎么办?”

如同暴雨一般的倾洒的水迅速上涨,不一会儿就冲开了温泉区的围墙上的门向远处流去,而蓬发的喷泉毫无停息的征兆,冲出了屋顶,越喷越高,越来越汹涌。

“孔雀你飞起来!你快飞起来!”

吱吱呜呜啊啊呀呀。(我现在可飞不起来啊!)水流开始漫过膝盖,也吞下了孔雀的大半身子,他那伸得老高的脖子被夜阑狠狠地掐着。

不远处三个天竺人长长地哀号,他们搭着简陋的浮木,正随着水流往外飘走,而那个浮木,怎么看都像是早已失去意识的某位异国神父。

“这样下去整个庐江都会被淹啦!孔雀!”我对着他大喊。

呐呐嗯嗯呀呀咳咳。(没办法了!只能用我独家的召唤大法了!)

(召唤——玛丽玛丽红!——无双啊!快来救我!)

——听起来像是待宰的鸡发出的最后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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