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的雾气一改往常，很快，很密，肆无忌惮地铺满整个城市。清晨里向来晨练的人们都锁在家里不肯出来，长长的穿行街道只有零星几点灯火，那里十数年如一贩卖早点贩卖着生活的几口家庭。
在这样混沌的天气里，就连开惯夜班的老师傅们都迷了眼，不时狠狠地拍一下方向盘泄气，“又怎么回事，这是哪儿！”
然后车子发出“哔——哔——”的喇叭，惊起一群也找不着路的飞鸟，在白茫天地里扑哧着翅膀盘旋。
这场大雾让这座城市迷了眼，停在原地，有些人会抱怨，甚至气恼，有些人会因为遮上了眼反而得到安宁。黄日华很庆幸，这场雾来得及时，正应了他的心。身处这场雾中的，不会只有他一个得以逃避一些事情。
雾很脆弱，也像忧愁上覆的薄纱一样脆弱，被阳光一驱就散了。这时候也刚好是上班上学的高峰，一大帮人谈论着昨晚的琐碎事上了街，随手停留在一家小贩前拎走早餐。还好，雾散的快没有妨碍到他们的生活，照这个时间，黄日华也该去咖啡店准备开门了。
黄日华根本是一万难以入睡，只要一闭上眼就是一间破烂的屋子，四周都有漆黑的布包裹着墙壁和窗，见不到天日。屋子正中间有一泊鲜血，逐渐，逐渐，在扩散。
是什么在流血？是人。
他可以看到女友此刻被麻绳绑在一张凳子上，毫无反应，左手切开一刀，在逐渐的流走生命。女友好像被涂花了脸，面孔模糊不清，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身后，黑暗中，飘着两只大红灯笼，幽幽地发着光。
黄日华走近，灯笼微微颤抖了一下，隐约见到上沿装饰着一排羽毛，黄日华再走近，灯笼就一下子熄灭了，然后又亮起，开始一米米向黄日华靠近。
到现在他哪里还不明白，这两只灯笼，分明就是硕大的一双眼睛，张着巨口择人而噬，
房间就那么一点大，很快他便退无可退了，只有面对这墙死命地拍打，喊叫，不一会儿他又发现，根本喊不出声，他不能发出一点声音，在这黑屋子里。
红眼睛还在越逼越近，背后隐藏在黑暗中的面孔也将要出现了，黄日华相信一定有一张长满利齿的畸形大嘴等着他。转念想，生生被它吃掉还不如自己了结，黄日华最后留念地看了女友一眼，估摸着她也快了，黄日华嘴里无声的张合几下，随后心一横眼一闭，冲墙壁撞过去。
“别怕，我先等你。”他最后说的。
……
“呼——”黄日华从沙发上坐起，额头、背上布满了一层一层冷汗，到最后他还是挡不住困意睡着了，果然又见到了那间恐怖的屋子，虽然没有见到最后的脸，但他还是知道那张脸属于谁。
重阳，亲手制造这场噩梦的人，几小时前被他用水果刀杀死。
黄日华勉强走到一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清凉的水灌入喉咙压下了他的心悸，就这样一连着喝了三杯，他才回过神胡乱地擦了擦汗。
“五点半吗，睡了挺久。”
他走到窗户边上，犹豫着九月份的太阳是不是能在五点半升起，小时候家里老人说过，然太阳照一照自己，能暖心。说不定真有天意，外面的天现在也和他的心情一样复杂混沌。
一拉窗户，黄日华下意识眯上眼睛，却发现并没有预料的刺眼光线直穿过街道射来，再看了看，外面竟是一片白雾。他没有失望的神色，只是平平淡淡地站在那儿，看着窗户外的白和远处星星点点的未知光源，像是刚才没有期待过晴天一样。
的确，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我。
黄日华在心中默想。
站立了一会儿之后，他快步走进浴室冲洗，咬着嘴唇迅速冲洗了两遍身子，尤其是双手，直到浑身被搓得发红发烫才出了浴室，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出了门，跑上天地一色的大街。
他也不知道现在上街的目的是什么，但像是理所当然的事一样，他想要融入这场大雾，在雾里他什么都看不见。
就这么漫步着，管他什么方向，见到了岔口就选一个弯，看不清楚撞上了杆子也没事绕开继续往前再走。一路上磕磕绊绊有很多，他很快得到了五六处伤痕，然而他浑然不觉，越走越快，终于，在再一次被石头绊倒之后，他选择了在这场雾中奔跑，撒开脚奔跑，闭上眼奔跑。
很轻松，很潇洒，但是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不，准确的说是没有一丝，表情。当那一刀刺下之后仿佛就切断了他所有的情绪，至少在脸上是这样的。
黄日华尽力把烦恼甩在了身后，而烦恼很快又加紧了尾巴跟上他。雾越跑越淡了，眼前的街道开始变得清晰，黄日华在彻底看清眼前的方向的时候，就放弃了继续，恢复到缓慢有无目的的步行。他轻声砸了一下嘴，不满这场雾走的太快，一看表，已经七点半了。
晃晃悠悠的走，他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他，“嘿！小伙，来了啊，今天早。”他眨巴眨巴眼睛，潜意识里还是带他走回来了吗？
这儿是他一直习惯吃的早点摊子，摊子上有一对夫妻，很普通的夫妻，每天早上六点开始推着车出来，到九点多才回去，其间见到不少路人都会大声的打招呼。早点摊和别的地方没什么两样，只是习惯了，就能莫名其妙回到这里。
半年前，夫妻的小女儿出生了，老婆就留在了家里照顾孩子，丈夫一个人更加勤快地干活。黄日华见过他们夫妻和女儿，他们就住在一个小区里，女儿白白净净很健康。黄日华发现自己好像还能吃，每天能多要两个包子。
一顿跑步下来，他也确实消耗了不少体力，几个包子很快就被他消灭，又扫了一眼刚出锅的一堆油条，掏钱打了包。喝完最后一口热腾腾的豆浆，黄日华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或者更应该是不想去哪里。他推上自行车，趁着仅余的雾气埋头猛蹬，走到哪里算哪里。
最后的那点雾气不靠谱，散的比之前那些还突然，正骑在兴头上的黄日华只得停下车子，开始四处打量周围的环境，判断到底是到了哪里。
三叉路口，对面是气派的大学大门，这边是两扇大大的落地玻璃窗，红褐木框。“果然啊，还是来到了这里。”他飞快闪过一个自嘲的表情，“走来走去弄了这么多多余的事，还不是得到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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