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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什么的，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最近落了些雨，小镇里总算多了点久违的祥和的感觉。巷子也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多了点物是人非的影子。
在小店后院里，狗屠喝着酒，问我：“你，是亲自把荆轲送上马车的吧？”我点了点头，他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说：“那就够啦。”然后，顿了一下，“从前，你可是这天下少有的著名乐师啊。”我愣了一下：“现在也是。”“那么，真的要走吗？” 狗屠用了少有的语气，那么小心翼翼。
过了好久的样子，我还是转过了身：“通缉令早就下来了。”
1.
然后，我去了宋子。
算是和从前一刀两断，更名改姓，做了酒保。
其实，宋子也不过是个小城。或许，天下的城也都差不多，大街，小巷，流水，人家。有时，也听说了一些流言蜚语，说什么荆轲剑术不精，浪费了大好机会。也有人说，其实都在算计，到了最后又算计了谁？还有人说，其实都是太子丹的诡计，成与不成，好似他也是有所努力。
街坊里的流言越来越不着边，听得我也都有些疲倦。终于有个客人在主人家里击筑，好像，原来的燕国之音。在那不远的地方，也就是曾经的易水两岸。
“嘛！”我摇了摇头，“那筑的声调也算有好的地方，不过，倒也是有些拙劣之处。”
“哦？”那个佣人盯着我看上看下，“最近，倒确实在这附近见你好多次了。你是懂音乐的吧？如果是，我倒是可以帮忙引荐。如果不是，就少在这里说三道四！”
“总之，就麻烦帮忙大哥引荐一下了。”我愣了一下，还是这么说了。
他点了点头，进了门，声音蛮大：“主人，有个下人好像懂得音乐，私下里，倒是说三道四的。”
很快，他出来了，摇着脑袋：“主人让你进去，好好表现，不要忘了，还是我引荐的你。”
我也就点了点头。
2.
一曲才完，街上就传来了孩子们的童谣：“两只小狗，争抢骨头，咬了一宿，狗毛两口。”
主人嘟囔着：“这也忒无礼了些。”
倒是像极了从前的我。
那时，云淡风轻，大家都聚在狗屠的店里。狗屠喝了口酒，拿起了徐夫人的匕首，在空气里比划了几下，看起来便是不大满意。最后，果不其然，他皱了眉，大叫：“这种小刀有什么用？不趁手不趁手！”
我小声嘟囔着：“这也忒无礼了些。”
荆轲说无妨，拿了手帕，把毒液擦掉。看向了他的青梅竹马阿丑，目光多了些柔和：“我一定会回来。带了秦王回来。”
“如果你杀了秦王呢？”
“我会死。”
荆轲的声音很低，小心翼翼。
可是，阿丑还是哭了。
3.
秋天，总是伴着大雁，那是个好秋，天气还有点凉。雨总是绵连不断，倒也难怪，毕竟那是燕赵之地，也就是易水两岸。
太子丹和各位宾客都穿了素服，庄重得好似祭祀。素服，只是委婉的说法，大家都知道的，那其实是叫丧服。
狗屠喝着酒，耍着酒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太子丹又嘟囔了：“这厮忒无礼了些。”
我点了点头，也就不去再管那厮，只是开始做我能做的事情：击筑。
荆轲一边走，一边随着节拍乱吼着，突然停了。
音断，荆轲没有回头，奇怪的语气：“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太子丹笑了笑，带了点无奈和苦涩：“荆卿岂无意乎？”
最后，荆轲还是摇了摇头，装了豪迈的样子，头也不回，哈哈大笑：“不复还！不复返！壮士不复还！”
秦舞阳也快步跟了上去，上了马车，陪他一起走在了路上。 留下两道车辙，顷刻便让雨水淹没。
雨，越来越大了。
4.
“妙极！”主人带头称赞，“来，上酒！”
记忆也就忽略停顿，让我醒悟，这样的东躲西藏也终究不是办法。我退下堂去：“换换衣裳，去去就来。”
再上来的时候，主人惊叹：“嗨！这分明就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嘛！”大家纷纷起身，要以贵宾之礼相见。
之后，我击筑而歌，最后，客无不流涕而去者。
5.
燕赵之地雨绵绵，雨落了几天，还是零零碎碎地洒着。
我早就想到了这一天会来，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书童胆战心惊，就好像传闻里的舞阳：“乐师，始皇召见。”
我却是感觉到了一丝轻松：“书童，麻烦备车了。”
6.
九阙宫阁，闻有龙藏。我途过前殿，突然有人跑了进去。
在宫殿下脱掉鞋子的时候，我看见雨水沿了琉璃瓦落了下来。下面是个陶缸，别无选择的样子，雨水无可奈何地落下。大雁排了人字，掠过了皇宫的天空，给那些宫城里的孩子们带来了一丝惊奇。
终于，见到了始皇。龙椅下面都是胆怯的目光，大殿里寂静的让人不大舒服。匍匐在了龙椅下面的，是平日里威风八面的。那些文武大臣控制着呼吸，希望不让别人发现自己的紧张。
始皇低了头，俯视：“听说，你是高渐离？”
“正是。”
“荆轲的朋友？”
“也是。”
“燕太子丹的朋友？”
“一半。”
“丹怎么样了？”始皇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却不在我这里。他看向了我背后的天空，眼睛里多了些奇怪的神采，就好像，看见了易水两岸。“朕和他在赵国时交好。后来，他在我这里做人质，我也是好心招待。你说，他让荆轲来送死，是不是也太忘恩负义了一些？”他看天空的时候，也未免太久了，让我怀疑是不是又有大雁经过。他的眼里有些东西，闪闪发亮，就是不肯落下来。这，是一个了不起的皇。
“那么，”我避开了他的眼，“为何不让太子丹回国？”
“怎么会？”始皇再一次低了头，俯视着我，“朕说过，只要等到乌鸦变白，马匹生出犄角，就会准许他回国了。可是他太心急，偏偏就跑了回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哦？是逃回去的吧？况且，我还听说太子丹仰天叹息，确实飞来一只白头乌鸦，马匹也生出了犄角。”
“传说罢了，先生何必当真？”始皇却又变了语气，多了些威严的感觉，“不过，你的眼睛我就先收下了，先生可有异议？”
“请便。”我听见，我是这么说的。
“来人！薰了他的眼。”始皇说完，又换了语气，“希望先生可以理解，不然，我还真有点心神不宁。”话是这么说，却是多了些戏谑的味道。
7.
雨，好不容易停了。
“去见那王是我等了好久的。”荆轲在那个时候是这样说的，“我可以改变这个时代。”
“我从来不觉得你们之间非得有个你死我活的选择，但你要去也就去了，以后，我也只有和这厮喝酒了。”我大笑着指着狗屠，“告诉你，荆轲，我若杀人不用利刃，用我手上的乐。”
他只点点头，到最后，我也只说了声保重。
狗屠微醺，呼哧呼哧喘着大气，看了荆轲几眼，在临出门的时候，还是朝着荆轲的肩膀拍了一下。
那时候的乐音好像还在，就在耳旁。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然后，刺秦失败……
故人已不返，怎奈水犹寒……
8.
夜，皇宫，莫名地寂静。空气里有着刚下完雨的清新，只是那空气却寒冷刺骨。
“先生，还习惯吗？”始皇用了有点意思的语气。
“还好。”
“那就好，免得朕总是挂念。只是先生身份非比寻常，可还请先生理解朕才是。”说到这里，始皇停了一下，“抚先生过来，朕要听先生击筑。”
“皇上，这……”我看不见，但是，我也听见了这个太监的担忧。
“无妨，先生和我也算至交。”说罢又补充了一句，“先生也应该知道荆轲的下场。”
这，果真是一个了不起的皇。
始皇所说的至交，我想我可能也明白。其实我们都了解，或许也没有什么不对。我们所谓的信仰，可能也不过是个骄傲的自以为。
近了，近了。想象的人影一步步临近，我好似也理解了当初的荆轲。我安静地迈着步子，手里拿着那早已灌好了铅的筑，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呼吸的响动。另外一种呼吸的声音越来越近，我仔细地掐算着双方的距离。终于，我把筑抬了起来，狠狠地砸了下去。然后，就是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结束了，我这样想着，等待着那些侍卫的处置。好久，熟悉的声音：“先生，朕，也是没有什么余地了。”顿了一下，“即刻处决。”
我终于明白，刚才过来的那人不是他。我瘫坐在了地上，听见有几只乌鸦在不停地叫，还真有些心烦。其实，或许早该注意到了吧。乌鸦鸣叫，本来就是不甚吉利的事情。很快，好像都安静了下来。我想燕国的小镇，想燕国的烈酒，想南飞的候鸟，想荆轲，想狗屠。离开宋子的时候，正好是深秋，也是荆轲离开的时候。荆轲走了之后，流言很快就传开了。只是，我一直以为，那只是流言。狗屠经常花钱买醉，酒罐子，让他甩在了墙上，碎片洒了一地。酒，喷溅着，洒了我一脸。
就好像，现在洒了我一身的血，一样温热。
侍卫的刀剑，其实是很快就下来了的。我只是想，狗屠说过的，我可是这天下少有的著名乐师啊。我只是想，按舞阳的性子，荆轲应该会因为他走得很慢的吧。我只是想，荆轲啊，你怎么可能不等我这个著名乐师啊。
9.
在我出发的前一个月，天上还落着蒙蒙的雨。
狗屠歪了大脑袋，靠着石磨，猛灌了口酒：“你感觉这样是对的？”顿了顿，“或者说，值得？”
“你问过荆轲同样的问题，我和他是同一个答案。”我撑着伞，遮着他那硕大的身体。
狗屠挥了挥手：“大丈夫在世，怎么会栽在这点小雨上？”又摇摇头，挥了挥拳头：“可别就剩我一个了。敢不给我活着回来，小心我挖你的坟！”
可是我想，他到底也不会挖我的坟。他最多也只是买了好几坛子酒摔碎在我的坟前面，然后大喊大叫：“看我不灌死你！喂！你倒是骂我一句啊！还是著名乐师什么的！真怂！连骂人都不敢啊！”
狗屠个狗头，别浪费酒啊。 春天，也快到了吧。狗头，你就不要胡来了啊。真是的，我在想什么啊。
10.
“这故事精彩！妙极！可好似说出了我中华之魂！”众人叫闹起来。
这年轻的客官站起身，一身白色，微拱了手：“从别人那里听说来的，想来或许也是夸大了不少。”拿了筑，转了身，这倒就是走了。
“这位该不会就是高渐离吧？”我说。
阿朋笑了笑：“这里的故事向来半真半假，谁知道哪些真，哪些假？”
我点点头，看向了布谷旁的太阳，夕阳西下，小桥停霞。有个人影抬头看了看远方的飞燕，叹了口气：“可惜啊，可惜，夕阳西下几时回，当年人马何处去？”
那人随口吟诗，末了，见众人向这里看，就说：“那我也说说我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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