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着脸整理好药箱后，无论林燃怎么嚷嚷，棠微微都不再理睬，把药箱往他手里一塞就开始赶人。
林燃被驱逐到门口的时候，死命扒着门框不肯走。额前的头发软趴趴地垂了下来，亮晶晶的眼底似乎蒙着一层雾气，像被雨淋透的小狗。
他讨好似的换上笑脸：“微微、微微，我错了！我发誓我帮你是真心的，不舒服也是真的，我没有骗你呀！”
棠微微推着门，目光在他脸上、脖颈上扫视着。林燃敏锐地捕捉到了，而后一下站直身子，掀开衣领继续卖惨。他的皮肤很白，更显得那几道抓痕惨兮兮的，这如果不是真的过敏，那下手也忒狠了点。
棠微微面色缓和了不少，她相信了。
片刻工夫后，棠微微拿着药膏走回来，她盯住林燃的眼睛，每个字都咬得无比清晰：“拿着。还有，不准再拿吃糖的事开玩笑！”
药膏在掌心的命运线上安安静静地躺着，紧紧相依，却也毫无交集。
林燃垂下眼睛，拿过药膏，把心事隐藏得很好，笑嘻嘻道：“绝对不会！”
看着他一如既往没心没肺的笑脸，棠微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如果林燃以后再敢拿吃糖的事开玩笑，那么她绝不会手软，一定灌他三瓶葡萄糖，亲手送他归西！
药到手，人也没事了，棠微微有心送客，林燃却不想走。他缠着她一直送到楼下，又要再送一段路。
棠微微现在已经懒得跟他多说什么，一言不发地顺着他往前走，忽然被扯了下胳膊。
林燃状似不经意地道：“等棠叔回来，你打算怎么说……你，不会再去相亲了吧？”
树梢间落下斑驳的光，林燃走在光斑间，肩背如山。就在一小时前，他还曾以无数的花瓣在她心中荡起涟漪，然而此时四目相望，棠微微却只剩满心无奈。
她有些疲惫地回道：“我不知道。”
忽然林燃站住，他指着地上的影子给棠微微看：“棠微微，你看……我已经比你高了，我也长大了。”
棠微微顺着林燃的手指看过去吗，地面上一高一矮的两个影子，一前一后，竟又说不出的故事意味。
棠微微有片刻的怔愣——不知何时起，林燃竟真的比她高出许多。
“你一定要去相亲的话，就考虑一下我啊！我早就到适婚年龄了，你既然要挑，就挑最好的。”林燃满脸严肃认真，一字一句说的分外清晰。他眸中似乎坠着点点星光，那是他满心的希望，一米八几的大男孩，此时手都不知该放在哪里，紧张地等着棠微微的反应。
一秒，两秒。他听见棠微微轻轻地叹气，心里的失望一叠再叠，却还是不肯死心，坚持着又问：“棠微微，昨天、今天，以往的每一次告白，我都是真心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答应我的告白？”
棠微微终于抬起头看着他，面上表情却很复杂：“真心？你是说在广播里念情书告白认真，还是说用烟花炸我书包认真？”
“那，那是……那时候还小啊。”林燃想解释，又无法说清。
棠微微叹气：“整整八年了，你难道要我相信，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在愚人节的告白吗？”棠微微表情微不可察地动摇着，可是说出的话无比坚定，“林燃，我很不喜欢这样的玩笑。”
“那如果不是玩笑呢？！”仿佛是压抑不住了，林燃的声音陡然拔高。
棠微微感知到了什么在变化，心里莫名生出一股畏惧感。
林燃和她，是从小一起长大，不，是她看着林燃从小长大。她在上小学的时候，小魔王还在坐学步车里，蹒跚学步，所以这一定是玩笑。
棠微微慌乱地移开眼睛，故作气愤地训斥：“真什么真！我跟你说，你啊，什么时候吃糖不晕倒，我就什么时候相信这愚人节的告白是真的！”
吃糖，又是这个，脖颈上的抓痕猛然刺痛着林燃的神经。
他还想笑着说“那你得等着，一言为定”，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是没心没肺，但作为学艺术的他，既然画得一手好画，就证明他天生比普通人多了几分敏锐的感知力。
更何况，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棠微微的推辞之意了。过了好一会儿，林燃妥协般举了下手。
“又被你拆穿了啊……棠微微，”他走回树荫里，重新做回那个永远天真的弟弟，轻声说，“愚人节快乐。”
棠微微松了口气，莫名有点心虚，赶紧转过身挥挥手：“小混蛋。就送到这儿，自己回去吧。”
她没有看到，在转头的瞬间，林燃的眼里的光暗了下去，仿佛他才是那个被愚弄的人。目送棠微微离开，林燃没有走远，而是垂头丧气地坐在了小区长椅上。他抬头时，左前方能正好看到棠微微家的阳台。
握紧手里的药膏，林燃自嘲一笑。
为什么每次都选在愚人节这天告白？
为什么每次被拒绝都要用玩笑掩饰？
大概是因为……他还是不够勇敢吧。只有在愚人节，被拒绝了也不显得丢脸，不会让彼此尴尬，更不会从此失去和她相处的机会。
叮咚。
他正惆怅着，微信响起提示音。林燃郁郁寡欢地掏出手机，一看，是室友兼死党侯飞。
侯飞：“哥，你真牛。系主任的课你也敢逃！”
林燃一愣，他是真的忘了，但系主任哪有棠微微重要啊？
林燃：“呃，点名了？”
侯飞发来一连串的无语表情包：“全班三人未到，其中两个病假，你猜旷课那个‘倒霉鬼’是谁？”
“倒霉鬼”林燃：“……”
侯飞：“明天也有主任的课，课后好好和主任做个检讨吧，为你‘默哀’！”
林燃十分上火地关掉了微信。
其实，统计一下林燃这二十二年人生的关键词，最高频的还是“棠微微”，其次才是“美术”“油画”“赛车手”乃至“天才画家”等，对他来说不那么重要的名号。
四年前的美术联考时，林燃在三大美院的排名全部进了小圈，最终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入联大美院。入校后，他更是包揽了各大绘画赛事油画类金奖，在学校画展中也属于大神级别的存在——所以，对于此等人才，系主任永远是格外宽容，宽容到林燃偶尔能感受到久违的“父爱”。
翘主任的课，确实有点不给面子，但林燃一向在那位面前不要脸惯了，今晚开个夜车赶赶作业，顺便给参加画展要交的画打个草稿，也能够交差。
于是他焦虑了不足一分钟，很快又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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