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中，棠微微仿佛回到妈妈去世前，那双拉着她的手和那双有着无尽期待的眼睛是那么真实。还有千方百计劝她成婚的爸爸，以及父女俩无休止的争吵。再就是林燃，这个从少年到成年，一次次在她生日时锲而不舍地对她“告白”的弟弟……
棠微微在睡梦中逐渐皱起眉头，好像被困在梦魇之中无法挣脱。画面一帧帧闪过，开始扭曲变换，各种各样的声音在耳边嘈杂地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直到最后，一阵刺耳的铃声划破一切——
棠微微猛然睁开眼。
她最先看到的是窗外，今天天气很好，零碎的阳光透过窗帘，看着就让人心生希望。
然而这份希望，并没有多眷顾她。
在那个混乱不堪的梦中，她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决定——既然抗议无效，挣扎无效，剩下最后一条路，就是妥协了。为了毕业证，她只能暂时向父亲屈服，接受今天的相亲安排。
换上一身挑不出错的白色连衣裙，顶着老棠的殷殷叮嘱，棠微微走进电梯，同时收到一条陌生短信：你出门了么，棠小姐，我快到小区门口了。
应该是那位“小董”。
棠微微不想被人看见正在相亲，很少与人在小区约见，所以这回也回复：好，小区门口咖啡厅见。
然而信息还未发出，电梯忽然停了一下，有人走进来。她没多注意，正要发送，忽然有人蒙住了她的眼睛。
眼前霎时一黑，棠微微吓得尖叫，手机都没拿住。
身后，那双手敏捷地接住手机，又盖在她眼睛上，仓促间棠微微看到对方的皮肤很白，骨节修长。
“小姐姐，抢劫，麻烦配合一下。”
对方声音清澈，蒙住她的手有着微微的凉意，以及熟悉的木调淡香……
棠微微挣扎了几下，身后的人却把她圈得更紧，她便不再做无用功，干脆发问：“林燃？”
她话音刚落，覆在双眼上的手就松开了。瞬间涌进的亮光让棠微微有些不适应，她转身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卫衣的少年，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眸，直直地注视着她。
林燃打了个响指，如同变魔术一般，本来空空如也的手中突然出现一枝玫瑰。
“棠微微，生日快乐！”
阳光很好，少年的笑容也很好，粉色的玫瑰散发出特有的芬芳。
唯一不好的是——今天居然是她的生日！如果她记得的话，那她绝不会选择在今天出门相亲！
“小魔王”林燃，与棠微微青梅竹马十几年，从刚学会吐鼻涕泡起就跟在她身后跑，用小奶音一口一个“姐姐”地喊着，一喊便喊到了大学。其间，林燃搅乱了太多次棠微微的约会，霸占了她所有寒暑假，更是在棠家次卧住了多年，直到上大学才肯搬走。
棠微微的生日，是林小魔王一年一度发威的日子。这威力，棠微微早有深刻体会，因此表情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
“林燃，今天真的不行，我今天真的有事……”
“你别想跑，这个理由你去年就用过了。”
电梯门开得太久，眼看着又要缓缓合上，棠微微赶紧伸手去拦，却被林燃长臂一伸，直接将她捞回怀里。
林燃兴奋地说：“我都准备好了，跟我来！”
棠微微几乎想讨饶了，但林燃完全没给她机会……
小区内草木葱郁，石板路上行人稀少。棠微微被林燃牵着一路快走，几次想把手抽出来，都被他牢牢地控制着。
林燃忽然弯下腰看着她，眼神炽热。棠微微觉得自己心跳得格外厉害，想往后躲，却听到林燃忽然笑出了声，声音似乎比春风还温暖。
“微微，怎么办啊……好丢人啊，我心跳好快。”他还恶人先告状。
棠微微挣开手，扭头道：“没大没小，叫姐姐！”
林燃笑眼看她，竟然在行了个吻手礼后，侧身让开。
就在那一瞬间，礼花炸响，金屑满空。
假山之后，视野瞬间开阔起来。面前的整条小路都被红玫瑰的花瓣铺满，如同一眼望不到头的花海红毯。花海两边散布着多个画架，每张画上都是棠微微。或坐着，或站着，或侧脸，或睡颜……笔触熟悉，尽是林燃的作品。
然而画中人此刻僵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不远处一大捧心形热气球，带着粉白色的玫瑰花在空中迎风飞起。
音乐声适时响起，清澈的男声一字一句地唱着：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您正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
这是棠微微高中时最喜欢的一首歌——《斯卡布罗集市》，她曾经在校庆晚会上唱过。
当时她穿着白裙子，台下坐满了全校的同学，以及当时在念初中，却翻墙进来看校庆，站起来为她鼓掌的林燃。
吉他忽然变了个调，林燃停住哼唱。棠微微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刚要开口，忽然感觉有人在拽自己的裙角。她低头一看，是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朝棠微微伸出手，手心里是一颗玻璃纸包着的水果糖。
“这是三岁的生日礼物，那一年棠微微吃到了第一个棉花糖。”
“这是七岁的生日礼物，那一年棠微微上小学了，却还是会在看牙医的时候害怕得闭上眼。”
“这是十岁的生日礼物，那一年棠微微和同学在家看了周星驰的《功夫》，为哑女碎掉的糖哭了一晚上。”
……
每一段人生，小花童们都说得有模有样，连棠微微自己都不怎么记得，他怎么会知道？
就在这时，林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像从漫画中走出来的男主角一样，特意抓过的头发微微地遮在额前，一双清澈见底的星星眼，他朝她露出湿漉漉的笑容：“棠微微，这是你二十八岁的生日礼物。虽然岁月无情，带走你大多数的青春时光，但好在它还留给你一个青春的尾巴……感谢伴我长大的人是你，感谢有生之年可以遇到你。棠微微，二十八岁生日快乐！”
棠微微皱眉，脸上有些愠色：“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才青春的尾巴呢！”
林燃一脸骄傲：“不是，我青春正好呢！”
棠微微又好气又好笑，想骂林燃，又莫名地骂不出口，感觉自己大脑一阵空白，能做的只有将目光牢牢地锁在阳光里的少年身上，耳边回荡着他的歌声。
吉他声戛然而止，林燃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棠微微面前，扳正她的肩膀，笑着与她对视，眼神虔诚又坚定：“棠微微，我喜欢你！也喜欢你喜欢的海棠花，我想带你和海棠一起回家，把海棠花种在院子里，把你放在我心里。”
林燃伸手握住身边树上挂着的最大的一只千纸鹤，顺着千纸鹤的绳子，另外一头从树上被扯下来，是一小束开得正好的海棠花。
一瞬间，棠微微心跳如擂鼓。
不仅仅是因为，从前的生日都会有一场热烈的告白。不仅仅是因为，这场告白，从头到尾都那么梦幻，那么美，那么令人目眩神迷。不仅仅是因为，林燃的眼神太明亮，笑容太绚烂，眼角眉梢中都透露着真诚，热切地在等着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棠微微想，这是林燃吗？她一下子想不起来林燃那些年做过的，那么多堪比小魔王的事，也记不起他张牙舞爪的样子。
这告白太有诚意，太过认真，也太用心了。——棠微微自以为冰封的心，似乎裂开一道细缝。她迟疑地想伸手，去触碰到那束花。
这个微小的动作，却让林燃紧张到呼吸都要凝滞了。他保持着练过无数次的，自以为最乖巧的笑容，就等对方握住花，他就能——
“林燃，”就在至关重要的时刻，棠微微忽然停住了，做了个深呼吸，接着换上了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不错啊，差一点就被你骗过去了！”
林燃僵在原地，仿佛不理解她在说什么。
棠微微伸手夺过花束，举起来拍拍青年脸颊：“眼神、神情都不对，经专业人士评判，又在搞恶作剧。”
“什么……你等等！”林燃着急地想去拉她，却扑了个空。
她说完笑了一声，转身往公园边上走去，脸上看透一切般的表情却瞬间垮了下来。差一点就输了，每年的生日恶作剧永不缺席，布置得再美好，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糖衣炮弹罢了，谁让她倒霉的生日，竟在四月一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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