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莱也蹲在地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对着电话那头的黑御说：“哎你说，多好的一个年轻人啊，怎么就变成了这么一具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了。”
黑御冷冷地说：“我对他为什么犯了错，完全不感兴趣。就算是我遇到了和他一样绝望的生存环境，经历了和他一样的悲惨过往，我也不可能会堕落成和他一样的人。所以，我不想要了解那些冗长的细节。我只想知道，他犯的错，要怎么弥补，会被怎么惩罚。”
“你可真是个冷心冷性的空谷幽兰呢……”白莱话还没说完，黑御的电话就挂断了。
白莱笑话说：“切，才说了这么一句就挂电话了，真是没意思。”
他不知道，黑御那边，正在经历着她人生之中，最为震撼的事件之一。
那是一个非常微妙的瞬间，
黑御和白莱讲电话时，正走到窗户边，希望信号能更好一些，顺便也看看夜色。
但黑御看向窗外时，看到的，并不是夜色。
而是一个白色的身影，从窗户的顶端猛地飞落了下去！黑御吓了一跳，手一抖，手机落到了地上，自动挂断了白莱的电话。
那个白色的身影速度之快，以至于黑御都看不清楚，那个身影到底是谁！
黑御愣在了窗口，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窗外会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她只是惊恐，前所未有的惊恐。
片刻之后，医院的楼下，传来了一阵尖锐的惨叫声：
“救命啊！有人跳楼了！”
黑御这才清醒了过来，她刚才看到的，是那个跳楼身亡的人，从医院的顶楼跳下去时，最后的身影。
而更绝望的声音，紧随其后——
黑御听到了，熟悉的，陶乐的声音，在楼下大喊：
“哥！你为什么这么傻啊！你干嘛要这样啊！哥……”
黑御这才稍稍清醒了过来，颤颤巍巍地在地上摸索着自己的手机。黑御身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她脸色惨白，唇无血色，她紧张地攥紧了手机，打了个电话，给白莱。
白莱接起来，第一句就是：“求求你做个人吧，气量这么小，说了两句就挂了我的电话……”
“陶智死了！”黑御尽量平稳地说道：
“陶智！陶智他死了！跳楼，从我面前！跳下去了！”
白莱愣在了马路上，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来迎接这个消息。他只是颤抖，张着嘴，发不出声音来！
白莱身边的警察同志看到白莱一副站都站不稳的虚弱模样，他们上去扶了一下白莱，问道：“怎么了，白老师，你怎么看起来这么虚弱？”
白莱颤抖着嘴唇，说：“警察同志，麻烦你，快带我去黑曜石慈善医院！现在，立刻带我去好吗？”
“白老师，你别慌啊，发生什么事儿了？”
“我学生的哥哥……他自杀了！”
在这个国庆节假期的第二天，黑御和白莱，迎来了第二个不眠夜。
黑御紧张地听着楼下嘈杂的声音，有惊声尖叫的，有大声催促着医护人员来帮忙的，有陶乐和她妈妈痛苦的声音，有空调外机发出的嗡嗡声，有医生护士们让人群散去的大声呼救。
这一次，黑御不仅感受到了这一片人世间的吵闹。
也感受到了，这份吵闹之后的，生命的重量。
感受到了，这份吵闹之后，人世间的悲喜……
白莱坐在警车上，听着警笛阵阵的响声。
他满脑子都是上周在动物园里，陶智机智儒雅的模样。满脑子都是他们一家人，再度出游时，满脸的欣喜和幸福。
“为什么呢？”白莱喃喃地说道：
“你为什么要跳下去呢？你妈妈和妹妹，还要靠你作为精神支柱，努力活下去呢。”
但是白莱的面前，只是空荡荡、黑漆漆的车厢。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在闷热的华林市之中，白莱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刺入骨髓的深深恶寒。
这种寒冷，就是因为陶智的死而散发出的——
绝望。
等白莱到达医院的时候，已经是零点了。
白莱跑到了陶智的病房外，又长又明亮的走廊，给人一种令人恐惧的冷漠感。白莱听得到，周围的病房里，都是窃窃私语的病患和家属。
明明谁都没有看到陶智是怎么出事儿的，但是他们都绘声绘色地手舞足蹈着，拼命比划着他们臆想中的景象：“那小伙子就这样出去了，然后这样上的楼，上楼之后这样爬到边上，这样跳下去了！”
对于陶智的死，更多的，是丝毫不了解他为人的看客，喋喋不休的评头论足：“现在的小孩子怎么都这样心里脆弱啊，我们那个时候，不仅要上山，还要下田，怎么没见咱们想不开的。现在的小孩子啊，就是平时爸妈教得不好，宠坏了，才会变成这样的。”
冷血的言论刺耳地响起，白莱也只能当做没听见：“你说这个小畜生怎么也不知道找个清静一点的地方跳，到医院里面来跳楼，还是大好的国庆假期来跳楼，多晦气。死了也就算了，在这儿把医院的风气都搞差了。我们以后还要不要在医院里走动了啊，想起他死在这里，恶心都恶心死了。”
在这时，白莱突然看到了脸色波澜不惊，神态安定自若的黑御，他颤抖着，浑身汗毛直立地走到了黑御身边，红着眼眶，蹲在了地上，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黑御冷漠的神态时，白莱反而更加安心了。
白莱一直自诩能看懂人心。而到了此刻，白莱也不得不认输，说上一句“人和人的悲喜，其实是并不相通的”。白莱抬起头，疲惫地看了看黑御，问道：
“陶乐和她妈妈怎么样了？”
黑御淡淡地说：“在楼下哭呢，估计半小时之后，殡仪馆的丧葬人员就回来接走陶智的尸体，然后妥善处理了。”
白莱冷笑了一下，反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她们只是吵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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