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苏天真慢慢醒了过来。
“这里是……哪里？”
他用双手撑着地面，手肘下还磕着一些碎石沙子，他茫然地抬着头看向四周，可周围只有黑漆漆一片，隐约间，能看到旁边有堵住了整条路的沙石断壁，像是有什么塌了下来似的，这里貌似是在地下。
苏天真不由感到迷糊了，他记得失去意识前的记忆，是在请求白狐帮他解决明天的订婚事件，可这转眼之间，怎么就出现在这儿，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面具呢……”他从自己身上和附近的地面上都找不到面具的踪迹。
他缓缓站起来，心里有些担忧慌张，毕竟转眼间到了个黑漆漆的陌生地方，是个正常人都会感到害怕，他开始叫唤白狐的名字，可没人回应，这里似乎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而他后面的路已经被沙石堵住了。
无奈，他只能向前走去，他慢慢地走着，在黑暗中慢慢摸索，张望四周，生怕有什么东西突然从附近扑出来，硬生生将画风变成灵异风格。
当然，这些都只不过是他自己的杞人忧天，来自人类对未知的恐惧感。
他向前走着，很快见到了一个分叉口，不知是继续向前还是该转右，他斟酌了半响，还是继续前行了。
又不知走了多久，他发现旁边竟是有个破旧不堪的门，这放在某些剧本里要是打开门简直就是作死的行为，所以他一时间又开始犹豫不决了，他吞了口口水，伸出手去将门推开，同时连忙后退几步，见没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扑出来，他这才安心走进去。
里面没有人，但却是有堆满了强、盾、刀等武器，地面上还堆积了数之不清的金银珠宝小山堆，这让他下意识张开了嘴巴。
他忍住心里的贪婪，没有走上前去抓一把珠宝藏起来，而是转头出去，继续前行，他可不想无意中做出什么作死的举动。
走着走着，他终于来到了尽头，尽头里却是墙壁上挂着一颗颗夜明珠，淡绿色的光芒照亮了周围，也照亮了放在地面上的棺材。
喂，这是什么展开？既然妖怪都有了，那鬼魂什么的……
他双脚开始微微发抖了，并考虑着要不要掉头就跑，可内心里的好奇却驱使着他一步步缓慢走过去，来到棺材面前。
他又是忍不住吞了几口唾沫，大大呼吸了好几下，这才将棺材缓缓推开……
“还是不要打扰死人的安息比较好。”
苏天真猛然一惊，缩回了推开棺材板的手，转身一看，却是见一个身材颀长、满脸胡须的男人缓缓从黑暗中走进夜明珠的照亮范围内，他双手双脚皆是缚着锁链，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都已经看不出原形了，但他的那双眼眸在黑暗中却是如此灼灼发亮，像是装上了灯泡似的。
“你、你好……”苏天真背后靠着墙壁，心里慌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个男人没应，走过来，锁链哗啦啦地响起，他却是自顾自推开了棺材，明明刚才还在斥责苏天真。
他看着棺材里面一阵子，忽然笑了出来：“呵，果然是死了。”
苏天真抬眸偷偷瞄去，也跟着看见了棺材里的人，那是个老人，但尸身仍然保持着不腐烂。
“请问他跟你……”苏天真见这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似乎认识棺材里的人，于是忍不住问道。
男人淡淡道：“没什么关系，也就从血缘关系上来说是我的亲生父亲而已。”
这很有关系啊好不好！
“你叫什么？”男人突然问道。
“苏、苏天真……”
“你怎么会进地牢下面的？除了我之外，林家地牢很少有人进去了。”
苏天真张了张嘴，忽然清楚眼前这人到底是谁了：“林家家主的弟弟……”
这么说来，躺在棺材里的人就是林家家主的父亲了，那位被自己儿子打成植物人的可怜老父亲，不过他不是只是植物人么，怎么就死了？而且……眼前这个人是怎么知道自己也在地牢里？
林吾慎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自顾自回答：“在地牢下面的每个角落，我都能看到。”
这种看到，当然不是单纯用肉眼看到了，而是类似于武学中的心眼一类，只是这种近乎于传说的东西，竟是还真的存在，这让苏天真又一次刷新了对宗师等级的印象。
苏天真挠了挠头，只好将自己从竞技场到现在出现在林家的来龙去脉说一遍了，林吾慎听完了，先是沉默片刻，便道：“如果只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其实你早就清楚了不是吗？你之所以坚持到这第一步，只是为了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你无法忍受别人对自己的背叛。”
被揭穿心事的少年内心羞愧，忍不住低下了头去。
“这并不是什么不值得提的事情，恰恰相反，这才是人类真正该有的感情。”林吾慎缓缓看向靠在墙壁上的少年，双眸在黑暗中依旧明亮，“不过恐怕你无法达成自己的目的就是了。”
苏天真不知如何回应，因为很多人都这般劝他，而他自己在心里都这么认为，但依旧坚持至今。
林吾慎缓缓说道：“爱情是这个世上最自私的东西，可恋爱双方都期盼着对方的无私和付出，可爱情中的无私便意味着所有中的自私，越是在乎爱情的人，便越发无法放过自己，因为刀子已经抵在自己脖子上了，最后得到的也只不过是心仪人的恐惧和背叛，相反，反而是越不在乎爱情的人活得越好，他们声称着爱情不是必需品，那是因为他们明白如果将爱情当做人生中的一切，迟早只会毁灭自己。”
他在给苏天真说着自己的见解的同时，似乎也隐藏着自己的心事和感慨，像是曾经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很遗憾，爱情这种东西，不同于别的，你越是努力，越只会得到相反的结果。对于砂糖那孩子来说也是一样，她可能并不是欺骗你，而是真心喜欢你，可是你对她而言，并不是必需品，懂吗？”
苏天真一阵沉默。
“那么，你又是怎么看的呢？把爱情视作一切，最终走向毁灭自己乃至于毁灭他人，亦或者变成像他们一样的人。”
“我……我不知道……”苏天真脸上充满迷茫，他觉得除自己外的其他人真的好复杂好复杂，看似简简单单的事情，背后却是有千百般的道理。
林吾慎忽然又笑了：“慢慢来吧，总会找到自己的答案的。”说着，他转身走到另一面墙壁下靠着坐下，像是已经很累很累的样子了。
“趁着该来的人来之前，咱们聊些什么吧，一直这样待着挺无聊的。”他颇有些慵懒地说道。
苏天真隐约猜到他说的该来的人是谁，但没说出口，只是问了他的往事：“我听说你十年前走火入魔把自己的父亲打伤了……”
“走火入魔啊，原来这些年来别人是这么看我的。”虽是这般说着，林吾慎却是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他缓缓闭上眼睛，像是一边歇息一边下意识回答起来，“不过在那件事之前，我就一直在别人眼中的怪咖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苏天真摇了摇头，没有出声，因为他知道对方会继续说出答案的，果然林吾慎紧接着说了下去。
“这几百年来，武人的时代已经逐渐没落了，因为武人的意义只在于厮杀，和平的日子武者越来越不需要了，而武学世家为了求存，也只好迎合时代发展，放弃了对武学的钻研，只在于争权夺利，于是到了现在，宗师之上已经有好几百年不曾出现了，甚至成为了传说，人们仅为成为宗师而深感光荣。”
“我跟我哥哥不同，他是个合格的政治家和商人，可我只是个粗鲁的武人，一心投入于武学上，抛弃权势情感的武人，在别人眼中只是怪物。我眼中既没有亲情，也没有友情，还曾为一个女人而与家族翻脸，以至于老爹躺在这个冷冰的盒子里，我自己也被关在了地牢下面。”
果然，当年的事并不仅仅是所谓的走火入魔。
苏天真试探般问道：“那个能让林家崩溃至此的女人是……？”
“能让林家崩溃至此的女人啊。”林吾慎无端端又笑了出声，过会儿，他再次回复到原来的平静，“就是砂糖的母亲啊。”
闻言，苏天真心中大惊，等等，这是什么狗血剧情展开……
“爱情真的是一种十分美妙的东西，它能让一个不在乎亲情友情的人也能感受到所谓的人之爱。”林吾慎像是一下子脱去了所有的力气，声音有气无力，“我喜欢她，但她不喜欢我，毕竟未来掌权林家的不是我，我带不了给她她想要的幸福，因为她的幸福就是钱权。我当时尽管无比悲痛，但也清楚自己跟她绝无可能，她跟哥哥结婚五年后，被我哥哥连带着孩子一同逐出林家了。也就是在那一次里，我为了她，所以才以至于沦落现在这地步，可惜啊，就算你多么拼命为她，人家也不会领情……呵呵。”
“为什么？”苏天真不解问道，“为什么林家家主会……”
“背叛了自己的女人是个男人都不会原谅，这样说明白了吗？”
苏天真再次心中大惊：“你是说……”
“她跟一个画家有染，就是在街上卖画为生的无用文青。”
苏天真不能理解：“她最爱的不是权势么，为什么会、会……”
林吾慎哈哈笑了起来：“天真小子，出轨这种事情，不是论优不优秀的，而是出轨对象有你所没有的东西，她跟那个画家待在一起会更加舒心，因为对方身份地位比她更低，还比我哥哥更会说话，有幽默，这一来二去的，这两人就对上眼了。可惜啊，就算她们母女被逐出林家后，那个画家也没有帮助他们，反而跑得远远的，谁又敢得罪高高在上的林家呢？哦，除了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哈哈，但是我挺喜欢你的。”
这个并不算奇葩甚至经常发生在现实中的故事里所体现出的复杂人性，并不是苏天真现在所能理解的，正因为如此，他远远不能理解林砂糖母亲的做法。
林吾慎忽然站起身来，他缓缓站直，挺直身子，那对眼眸仍然那般闪耀，似乎无论如何的黑暗都无法将其埋没，他用认真诚挚的语气沉声道：“正因为如此，我要向世人证明，武人的另一个可能性。”
“若是宗师无法匹敌一支军队，那我便要让世人看见，超越宗师的力量可以！如果宗师无法匹敌一个存在几百年的世家，一个国家，一整个天下，那我便要让所有人看见，宗师之上就能做到！”
他缓缓抬起拳头，对着另一面墙壁前的少年，那只拳头仿佛代表了个人的至高武力。
“我不懂经营结交，只会埋头练武，可个人的力量太过弱小了，所以我当年得不到心爱的女人，被所有人当做怪物，十年来被困在那深不见日的地下，可是……如果个人的力量超越集体的力量。”
“如果个人的力量超越集体的力量，这一切便有了实现的希望。”
“我要让天下人看到，武人并不是无用的，我要用自己的个人力量，去粉碎一切曾经阻碍着自己的权势和集体。”
“我一个人，便是整个天下！”
那在淡绿色光芒下举起的拳头，那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的眼眸，那违背集体意愿的发言，让名做天真的少年内心里陷入了久久的震撼中。
师父曾经对他说，武人无用。
这个人对他说，武人并不是无用的。
他不知谁对谁错，可那句话却是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我一个人，便是整个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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