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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龙王郑一应该是想洗白很久了，前脚刚答应了小鱼儿，后脚就有数个长相凶恶缺胳膊少腿的大汉登门。
要不是有小鱼儿领着，说他们是专门碰瓷讹人的伍秉钧都信。不过海龙王郑一也算有心，虽然他的这些打算吃抚恤金过一辈子的手下卖相不咋地，但好歹还是拿齐了衙门和牙行颁发的文书，也就能算得上官方承认的正经良善商人。
有官方背书，伍秉钧放心不少。
潘家分担的那批玉合行破产后积压的洋货，满打满算不过四万两，因着海龙王加入的缘由，伍秉钧和潘正亨一合计，干脆各自出两万两，在请示过潘老爷子后，把潘家分担的洋货全部盘了下来；一路由潘家的一位经验老道的管事的领着，并加上熟悉地理人情的刘一猴，走陆路到苏州去找蒋轻候。
一路则全交给了小鱼儿领来的那些官方认可的新晋良善商人，直接在虎门外上了海船；这一路伍秉钧和潘正亨都没有派人跟着，毕竟两万两银子没了也就没了，要是再搭上一位心腹伙计，那可就亏大了，不是正经商人该干的事。
货出去了，剩下的就只有静心等消息了。
过了年节，烧酒的销量少了大半，加上刘一猴去了苏州，伍秉钧干脆给烧酒蒸锅的牛师傅放了半个月的假，工钱照给，又按照约定让徐伯文把烧酒蒸锅这两个月利润的分成给他结了一下，足足有上百两好银。
牛师傅当时就要给伍秉钧跪下，泪流满面哭的就像月子里的娃，伍秉钧连忙拦了下来，打趣道，“牛师傅肯定是要衣锦还乡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给我们领个牛嫂回来。”
俆伯文和几个松江男人都被逗笑了，牛师傅也摸着头憨笑了起来，“嘿嘿嘿，我尽量，我尽量。”
牛师傅笑的很开心，松江来的几个男人的笑容就有些酸涩了，毕竟他们的房子已经建好了，安海乡却没有他们能顶起来的活，顶多在院子里帮帮忙，现在就指着老婆赚银子，饭吃的有点软啊，今回儿又看到牛师傅分到这么多银子，要不是看着是熟人不好下手，真是打劫的心都有了。
伍秉钧看到了这些人眼中的酸涩，毕竟几个月前他也是穷小子一枚，人穷时的心理他是再清楚不过了，不要忘了，他伍秉钧也算是精明会过日子的主，就在去年销洋货前他也借过利滚利的高利贷，有道是‘穷生奸计，富长良心’，这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但要是真把这些背井离乡的男人请出去，让他们跟老婆孩子分开自己到十三行附近的码头谋生计？
伍秉钧认为自己还没到那一步。
闷在屋里苦思冥想了两天，还是没有头绪，第三天一早便让包打听带上好些礼物驾着马车去了书院，这种时候还是听听潘正亨的建议比较靠谱。
到的时候潘正亨正在夫子居住的竹林精舍外的小巧莲池边练习击剑，圆润的身躯裹着三尺青锋四下游走，劈斩削刺间倒也唰然有声，伍秉均认为，就潘少爷这手绝世剑法，应该能挨李可秀两刀。
至于李可秀，伍秉均一撇嘴，这会儿应该在安海乡教那几个七姑带来的半大孩子，她说这几个孩子的根骨还不错，可以给他死去的爷爷老李留下点东西，整天把那几个孩子操练的要死要活的，效果也很明显，那几个孩子再也没有精力四处淘气，只是胖厨娘老是嚷嚷着厨房经常莫名其妙的少东西，像是招了耗子……
“唉，秉均，想老婆呢？”潘正亨瞧见了伍秉均，见他有些愣神，忙收了剑招笑着打趣道。
“我倒是想想，也得有啊。“伍秉均干笑两声，连忙岔开话题，“最近有件事整的我挺头疼的，你来帮我参考参考。”
“嗯，说来听听。”潘正亨端起莲池边一方小桌上备好的茶水正要喝，结果烫了一下，连忙放下，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
要说潘家不愧是十三行首商，血管里流的都是眼光和见识，等伍秉钧把事情说完，潘正亨略微一寻思，随即端起茶杯略微吹了吹，缓缓喝了一口茶才笑着说道，“做广彩啊，正好我爷爷正想着让我干点事呢，算我一股。”
“嘿嘿，你再跟我到我爷爷那去趟，要点本钱，老爷子有的是钱，不要白不要。”不等伍秉钧回答，潘正亨托着茶杯贱笑了起来，活像一只成了精的小狐狸。
伍秉钧竟无言以对，只能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以示鄙视。
到了下午的时候，伍秉钧坐在客厅里让马家兄弟把七姑的丈夫徐六斤寻了过来；徐六斤这两日在厨房帮厨，可怜二三十年没进过厨房的人，这两日的功夫就已经被烫伤了三回，手指头挨了两刀，外加杀鱼的时候让一条大鲤鱼劈头盖脸抽了一尾巴，正抑郁呢，听到伍秉钧找他，把手中杀鱼的刀一扔，顶着一身鱼鳞就跑了过来。
“掌柜的，你找我？”徐六斤点头哈腰，谄媚的笑脸中流露的全是渴望。
“有点事想找你商量商量，坐下说，坐下说。”伍秉钧看着恓惶，站起来招呼他坐下。
“开春后不久洋人的船就要来了，除了烧酒和纺织，我打算再做个买卖，需要不少人手。”伍秉钧笑着说道。
“掌柜的，你说要我们干什么吧。”刚坐下的徐六斤噌一下站了起来，“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哎呀，您不知道啊，最近可是憋死我们了。”
“哈哈哈，不用你们做什么危险的事，这样，我先把这事的来龙去脉讲一下，你再做决定如何。”伍秉均笑着挥手让徐六斤坐下，“十三行总商潘老爷子想着让小少爷潘正亨干点事，可这潘少爷呢又不愿意掺和他们家那摊子生意，我不是跟潘少爷交情好吗，他就非让我帮他这个忙。”伍秉钧认为潘正亨这时候还是牺牲一下比较好。
“我盘算了盘算，这洋人不是快来了吗，洋人那是非常喜欢咱们大清的瓷器的，但是呢，你想啊，蛮夷吗，欣赏不来咱们这景泰蓝、青花瓷、多子多福、梅兰竹菊似的高雅玩意，就喜欢他们西洋那些个光着膀子的大洋马的画像，庸俗的很。”
“可是，谁让这些洋人银子多好赚呢，我就想了个主意，在景德镇运些瓷器半成品的坯料过来，咱们按着洋人的爱好给他画，画好了，再封釉烧制；为这事我和潘少爷又专门请教了潘老爷子，潘老爷子认为这事可行，便特地让账房拨了一万两银子作为瓷窑的本钱。”
“万事俱备，就缺画工和窑工了，你感觉能顶起来，我就请人教你们，要是感觉不行……”伍秉钧说的口干舌燥，端起茶杯一气喝光了，才笑着说道，“我再给你们找其他行当，我想广州这么大，总会有合适的。”
“掌柜的……”徐六斤嗙一声跪在了地上磕了一个响头，等直起身时已是泪流满面，“我，我们能顶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