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哪里，李爷您可太客气了，也是我家老爷上了年岁，身子骨不利索不能亲自登门，所以才让我给您带两句话，‘指教’二字哪里当的起。”潘寿听李双英如此说，连忙又欠了欠身，拱手笑道。
“哦，你说吧，我听着。”李双英靠到太师椅背上，眯起了眼睛。
潘寿没吭声，撇了一眼招呼丫鬟倒茶的李禄，低下头，仔细打量起丝绸长衫上的细腻纹路。
“李禄，你也出去吧。”李双英明白他什么意思，朝李禄挥了挥手。
“那小的就斗胆了。”见李禄和丫鬟都退了下去，潘寿微微一笑，“我家老爷说，朝廷是严禁鸦片的 ，十三行商会总理一切与洋人交涉事宜，自是有义务协助海关衙门衙门稽查走私。”
潘寿说到这顿了一下，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李双英，接着笑道，“我家老爷了解李爷您和海关监督以及巡抚大人都关系莫逆，所以也请您协助一下，遇到有在货中私夹鸦片的奸商通知我们十三行商会一声，我家老爷与两广总督李大人关系还不错，可以请他派兵剿一剿。”
“好，我记下了，虽然我们盐商无权与洋人贸易，但既然潘老爷子是需要我们帮忙，我们一定尽心。”李双英面沉似水，冷冷说道，“你家潘老爷子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李爷您又说笑了，哪有什么吩咐啊。”潘寿又欠了欠身，“只是还有一件小事想请李爷您帮帮忙。”
“你说吧。”李双英脸色渐渐变冷，缓缓说道。
“今天我家孙少爷和他的同窗伍秉钧在码头上与李爷您的一位至亲发生了点小摩擦，孙少爷回到家就被我家老爷关了禁闭了。”潘寿脸色一正，再一次拱手使礼，“不过因为这伍秉钧跟我们潘家还有些渊源，所以我家老爷请李爷您抬抬手，把这伍秉钧也交给我们潘家处罚如何，”
李双英脸色越发难看。
“呵呵，看潘老爷子这话说的。”过了好半天，他才翘起嘴角缓缓说道，“我李某人只是个本分盐商，虽然在盐商总会挂着个理事的头衔，那也不过是同仁们错爱，至于什么纠纷、处罚什么的，不都是衙门里的事吗，潘老爷子还是喜欢开玩笑啊”
“是是，我家老爷越发像老顽童了。”潘寿笑的很开心，站起来躬身施礼，“李爷，您这有什么吩咐吗，小的话带到，就不敢再烦扰您了。”
“好，我的确实也是有些乏了，你回吧，告诉你家老爷，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李双英在椅中略微直了直腰，嘴角扯出了一丝笑，喊了一声，“李禄，送客。”
潘寿不再多说，躬身施礼后随李禄走了下去。
“老爷，邱捕头那？”李禄很快又走了回来，轻声问道，
李双英忽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围着大厅转了几圈，猛地抬腿把厅中摆放的一只官窑斗三果花卉纹螭耳瓶踢了出去，‘砰’的一声，碎片溅了一地。
“还去什么去，潘振承那条老狐狸已经盯上我了。”良久良久，才听到李双英咬牙切齿的说道，“不过这事我是记下了，你们得祈祷别落了我手里……”
……
雨下了不大一会儿便停了，暑气很快升了起来，蒸腾着湿漉漉的衣服，越发的让人发闷。
与潘正亨分手后，伍秉钧意兴阑珊的往家踱着，到了杂居区日头还算高，大部分外出做工的男人还没回来，只是一些无聊的妇人坐在门前树下的石板上纳凉闲扯，往常见伍秉钧兄弟回来，这群妇人怎么也得撩拨几句，说些像‘给你说个小媳妇吧’，‘听到你爹娘晚上房间里有什么动静了吗’，之类的荤话。
但今天，这群妇人见他往家走，却都纷纷的把头别了过去，紧闭着嘴象是使劲憋着些什么。
“真是奇了怪了，这一个个的都转了性啦？”伍秉钧看到妇人们如此表现，心中不由的嘀咕，不过嘀咕归嘀咕，他并没有在意，只想快点赶到家躺一躺。
“咔嚓、呼啦。”刚心不在焉的跨进家门，四五个人呼啦一下便手持铁索围了上来，几下便把伍秉钧绑的死死的。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大白天的在民宅行凶，还有王法吗？”伍秉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厉声狂呼了起来。
“伍秉钧，你嚷什么嚷。”一个精壮的汉子走了过来，大声喝道，“你私藏军械，犯了朝廷禁令，给我老实着点。”
伍秉钧抬头一看，这人认识，是巡抚衙门的张捕头，脑袋顿时就懵了。
“阿钧、阿钧。”母亲大声呼喊着在房里闯了出来，几个婆子赶上又把她架了回去，小弟南洲受到惊吓的哭喊声又尖锐的传了出来，小小的院子混乱的象是遭了土匪。
“果然是洋人的玩意。”张捕头自伍秉钧腰间把火枪和百宝囊翻了出来，把玩着鹿皮装的铅弹，冷笑道。
“收好，证物。”他挥手把东西交给身后的衙役，踢了踢伍秉钧道，“小子，除了私藏军械，我是不是还要给你加上一条私通洋人的罪名。”
“我没有、我没有。”伍秉钧大声争辩，“这是在一个醉酒的红毛鬼身上抢的，我没有私通洋人，那火枪也不是军械，朋友送的，你不能冤枉好人。”
“好人？呵呵，被我抓住的基本都说自己是好人。”张捕头冷笑，“你不老老实实的做你的本分小民，却仗着洋人的玩意惹是生非，今天要不是正赶上爷当值，不然就你身上这些玩意要是落在邱二毛手里……”
“你们家最后能剩几个人还真就说不清楚了。”他顿了一下，话里有话的接着说道。
“惹是生非……那潘少？”伍秉钧立刻就明白了，瞪大了眼睛问道。
“你关心的还不少？”张捕头嗤笑一声，“潘大少是什么人物，还用得着你这小瘪三操心，牙擦苏，上枷锁，把牌子给他戴上，游街示众。”
“你们不能这样，衙门还没判，你们没权惩罚我。”伍秉钧急了，拼命挣扎。
“你以为你进了衙门还能出来？”张捕头阴森一笑，在口袋掏出一张加盖了大印的宣纸，“看好了，巡抚衙门的判书，就算你们书院的夫子也得认。”
“好好。”伍秉钧见连判书都出来了，于是连连点头道，“我明白了，原来是早已经准备好了啊，哈哈，可真不容易，我这个小破孩竟然会让那么多大人物惦记。”
“少、少、少他妈废话了。”被张捕头称作牙擦苏的大板牙加大舌头的衙役过来把伍秉钧拽了起来，骂骂咧咧的把一块十几斤重的木枷锁到他的脖子上，又给他背后插了一根上写‘游街示众’大字的木牌。
房内的哭声、喊声越发凄厉，加上枷锁的压坠，伍秉钧觉得脑仁疼的厉害，于是大喊道，“娘，你不用担心，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事既然是我惹出来的，我就能担得起。”
“行、行，也、也算条汉子。”牙擦苏嘴里嘟嘟囔囔的推了伍秉钧一把。
“我自己会走。”伍秉钧一晃肩膀，大喊道。
街上闲人都围了过来，对着这边指指点点，天气又湿闷的厉害，伍秉钧就觉得血气上涌，一口气卡在喉咙堵的心头难受，于是开口大唱，唱的是在茶馆常听的潮调《不见征衣见囚衣》，“囚衣加身未明罪，只见疑云满天飞。诬我通敌图谋国，人言可畏人心可危。金殿里 藏刀伏斧，朝廊中鬼蜮奸回。心存正道无所惧，夫人啊，还望抑泪且忍悲，还望抑泪且忍悲……”
“好、好，再来一段，再来一段。”围观的人群轰然叫好，大声起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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