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肯定是不能回答“不好看”的。其次，不能每一件都说“好看”，因为这会引出下一个问题“你哪件都说好看你说说哪里好看啊？”
所以最明智的做法就是针对每一件衣服，都发表不同的看法，哪怕很少，但是一定要有，要传递给她“我有认真在看在想在帮你选衣服”这样的感觉。
苏伊士深深地为分明没有怎么谈过恋爱却有着如此心思的自己感到折服。
“怎么样？”赫尔套上了一件米色的小绒衫。
“很合身啊，身形很漂亮。”
“这件呢？”她又拿起了一件黑色的风衣放在身前比划着。
“颜色会不会太暗了点？”
“这个？”不知什么时候手里有换了一件充满着后现代艺术感的杂色衬衫。
“去夏威夷吗？”
……
然而事情并不如愿，苏伊士的词汇很快就用完了，但赫尔的衣服却近乎无穷无尽。
词用完了怎么办？
难道只能“好看”“好看”……“好看”？
当赫尔又拿起一件的时候，苏伊士终于语塞了。他似乎能用的词都用过了，为了彰显诚意他曾下定决心不用重复的词汇或修辞。
结果这个决心最终将他逼上了绝路。
他有些惶恐地看向赫尔，一个词都蹦不出来。
没想到赫尔却微微扬起了嘴角，把衣服丢到了一边，雍容地坐在了苏伊士旁边，把脸凑到他面前。
太近了，她身上淡淡的熏香味道和温和的呼吸在苏伊士的鼻尖前撩过，苏伊士的心忽然痒痒的。
他心里蓦地蹦出了四个字：进退维谷。
赫尔嗤笑道，“这么紧张干嘛？”然后缓缓拉开了距离，苏伊士松了口气，却也有点失落。
赫尔把刚刚试过的衣服丢到一边，靠在了苏伊士旁边的沙发上，坏笑着说，“是不是词穷了？”
苏伊士听罢，缓缓地转过头去，叹了口气，“是啊，我也没想到会没词用……”
赫尔用手稍稍遮了下嘴唇，似乎是在忍笑，不久缓过神来，说道，“我之前，从来没问过别人我穿衣服是否好看……我该问谁？管家？仆人？还是一年见都见不到几面的亲人们？”
苏伊士盯着赫尔闪闪发亮的眸子，沉默着。
“偶尔，会遇到些同龄的人，若是仅那么一次，你也许还会觉得他们生来就是跻身上流社会的人，绅士们文质彬彬，衣着得体，所谈论的东西，要么是古典乐，要么是哲思，要么是股票，要么是古玩，要么是什么限量的车子……淑女们的话题则总是窃窃私语说谁比谁帅气，或是衣着品味，或是珠宝首饰，她们用生来十几年的时光，不断地修行礼仪，日臻完美，把自己打造成一个昂贵的商品，去嫁给一个更贵的商品。”
苏伊士有些惊讶，赫尔居然有着一肚子的苦水……虽然商品这个论调，总感觉有些言重，但他并未打断她的话，只是微微颔首。
“等你见多了他们就会发现——他们会的东西也就只有这些看上去体面的东西：他们记得古典乐的旋律，却不理解它的内涵；夸夸其谈哲学思想，可是连柏拉图都读不懂；说自己正在学习投资，实际上只是靠着父母的内线交易；随口对古玩指指点点，却连正品和赝品都不分；淑女们就更不用说了，学得那些礼仪——给别人看吗？我宁愿在她们中间做一个歇斯底里的患者，也不要从头到尾把自己包裹成一个商品。”
这些话，她此前大概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吧，好像积郁了十几年的愤怒，终于找到了个能够倾泻的地方……即便如此，赫尔的话语里也没有一个不堪的字眼，不得不说涵养还是十分必要的。
但她说“商品”这个字眼的时候，似乎要咬牙切齿一些。
苏伊士伸出手，捏了捏赫尔因为生气显得有些绯红的脸颊，声音温润如水，“你若是商品，哪有谁买得起？过去的事，不提了罢。”
赫尔的心情缓和了一些，即便装作还在气头上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但嘴角却抹过了一丝微笑。
嗯，这个时候就是要再哄哄，对吧？苏伊士再次为自己的机智所折服。他随手拿起一件长裙，双臂从赫尔背后绕过，把裙子铺在她身前，“这件吧，这件好看。”
说罢，在赫尔白皙的脖颈上轻轻地用嘴唇吻了一下。
赫尔难以察觉地颤抖了一下，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道，“轻浮，交往第二天就动口。”
苏伊士在心里苦笑着，第一天你就扑倒我了呢。
待到赫尔从往日的苦水里把思绪抽回时，苏伊士才缓缓问，“今天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忽然要选美呢？”
赫尔眉间一挑，“女孩子间的秘密。”
“需要让所有人来当裁判进行决斗的秘密，有点好奇。”
“别好奇，没好处。”赫尔笑着说，去更衣室换上了那件被苏伊士说“好看”的水蓝色长裙，斜系了一个纯白的领花，换上了高得看上去会崴脚的高跟鞋，“走吧，第一轮时间到了。”
赫尔挽着苏伊士的右臂，特意放慢步伐让脚步声低一些，近乎是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法庭。
爱纳斯的法庭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依稀地听到些肆无忌惮的笑声——估计是忒迪菲儿和萨拉又在调戏老实巴交的梅特迪尔了吧。
大概是因为爱纳斯不喜欢自己的法庭变成餐厅，所以蜜翠丝在一旁帮三角做了些不会有太浓郁香味散发的食物，又做了些果盘，但那些菜肴浓郁鲜亮的色泽还是让苏伊士那根本不会饿的胃产生了抽动的幻觉。
桌旁的同学们依然自得地翻动着书页，吃着零食，也有像柏德森那样坐的端正闭目养神的人，或者对不上名字的某位男生正在用耳机听着音乐，好像还在给自己打碟。
不得不说，这些人还真是随遇而安啊，哪怕是在别人的地盘，也过得如此怡然自得。
苏伊士和赫尔找了空位坐下，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没有T台啊，这要怎么走？怎么看？怎么评比？要怎么把这些怡然自得的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还未等他多胡思乱想，清脆的高跟鞋声便响彻了法庭。
扯皮的，冥想的，看书的，打碟的，目光都整齐划一地望向了声源。
爱纳斯赤红的鬓发，似乎在宣告着战争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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