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马座为何也敢嘲笑?

虽然健步如飞,却好像冒着风雪。

我的心,渐渐在滴血。

虽然好像每个活人的心脏都在滴血,不过你明白那个意思就行。

人总是在追逐着什么。而追逐,往往却没有结果。

我的这次追逐,似乎也要以失败告终。

那家伙太快了。

简直快得像匹马。

我勉力跨越地上的枝桠时,那家伙一跃而过,留给我一个模糊的背影。

我改变重心,绕过面前的树干时,那家伙一闪而过,只留给我一个模糊的背影。

我拔足狂奔,猛力冲刺时,那家伙也开始冲刺,这次连背影也看不到了。

追逐最后的结局,让我哑然失笑。

连续绊倒我多次的那处树枝,又一次绊倒了我。

当我好不容易爬起身来,不仅体力告罄,也再难找寻那家伙的踪迹。

喘着粗气。

气息凝成白雾。

一片转瞬即逝的白雾里,我的意识开始恍惚。

跑得这么快,真的是人么。

不会是山鬼吧。

我们工期结束后,在山下的小镇借住时,曾耳闻这样一个传说。据说太古时代,有一位名为“韊”的英雄,天生神力,连山都搬得动。一天,韊见山上林木茂盛,遮住了他的视线,便觉这森林大逆不道,一定要全部砍倒。于是,他徒手打死了一头千年狼妖,用狼妖的牙齿,做了一柄永远不会坏的斧头。韊持起斧头,远远一挥,树便倒了一片。他不禁欢欣鼓舞。

可不曾想,这森林中住着一位半人半马的守护者,名叫白马,是一位神通广大的巫师。韊每砍倒一棵树,白马便用法力变出两棵,终于把韊累得精疲力尽,倒地不起。白马趁机拔出鹿角做的匕首,把韊开膛破肚,让他万劫不复了。

这个莫名其妙的故事,初耳闻时,我们都并未当真。不过到了这个时候,目睹了那个凶手快得离奇的速度,我不由杂念丛生,甚至开始怀疑森林里是否真的有一位半人半马的守护者。

不过,管他是什么。杀了我的人,就要偿命。

我捏紧拳头,振奋了一下精神。

白雾渐渐散去。

在那白雾将散未散之际,惨叫第二次传来。

我顾不上身体的疲劳,再度向声源处奔去。

这段二度疾驰并没有我预料中的劳累。我听着高低参差的惨叫声一声声传来,根本没有任何心思考虑自己。

当我到达营地西首的目的地时,一切早已结束。只余一片血泊。

十几个人倒在血里,泰半被砍成几段。

我在尸堆里胡乱摸索了几下,抓出一颗人头。

马三的头。

我不想叫,为何仍叫?

我为何不能不叫?

我的叫声,为何这么像一种动物的哀鸣?

是什么动物。

是寒号鸟么。

哀嚎在这寒冷的夜。

干叫了几声,我丢开马三的头,又在尸堆里摸索、摸索,认出了其他的人。

桑德斯、洛森、斯塔内斯、王东强、里尔登、史崔克、黄民、齐克、韩遂、王田、周全、阿克斯顿。

其中,史崔克的尸体相对完好,似乎有救。然而一试之下,鼻前没有气息,腕上没有搏动,一切都晚了。

我晚了。

早就晚了。

他们已经死了。

都死了。

我再也忍耐不住,猛地给了史崔克一记耳光。

“史崔克,你不能死。”

又一记。

“我不让你死。你不能死。”

我一面说,一面失心疯似的扇个不停。

“你死了,谁来表演干杂物。”

“你死了,沉闷的时光我们该怎么度过。”

“是谁让大家充满欢笑。”

“是谁把白色洒满大地。”

“是谁。”

“是你啊史崔克。”

“我给你准备了你最喜欢的杂物。我知道你最喜欢的杂物是旧抹布。”

“你知不知道我其实很关心你最喜欢杂物。你知不知道这是我听你说梦话时听到的。”

“我听了好久才听到的。”

“我听了好久。”

“好久好久。”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把他的尸体打肿了。

啊,这可不是我的本意。

我双手合十,刚想超度一下他,又听见营地的东首也传来了惨叫。

我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浪费了宝贵的时间,使得另外的弟兄惨遭毒手,心情十分复杂。

为什么会这样。

我狠狠踢了一脚史崔克的尸体,踉踉跄跄地向着东首跑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跑到东首的声源处时,意外地发现,地上虽然流了很多血,却找不到尸体。

是被凶手埋了么……

凶手为什么要埋尸体……

难道凶手其实是去东首搜索的那批人中的一个,为了隐藏身份才……

凶手为什么跑得这么快……

如果他能轻松杀掉这么多人,为什么不回过头来把我也杀掉……

如果他真的是非猎人,那他用的到底是什么武器……

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

一个个问题我都已放弃,只是在原地喘着粗气。

又是粗气。

又是白雾。

白雾凝而不散,一只铁拳当头打来。

我被打得眼冒金星,勉强反击,双掌平推,不想对面似乎外强中干,一推之下,便撞到了树上。

深呼吸一口,定睛一看,我的心就开始渐渐下沉。

是爱德华。

他身上被利器戳成了筛子,血正像莲蓬头似的喷着。

令我的心开始下沉的,是他的眼神。

仇恨的眼神。

“……”他嘶哑的嗓音吐出了几个拗口的音节。

听不懂,但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我不由得重新打量起了眼前这个染满鲜血的人。

没错,就是爱德华,那个老好人。

为什么爱德华会对我报以仇恨的眼神。

莫非他竟然以为,凶手会是我?

虽然我来晚一步,但凶手绝不是我。

爱德华的眼神,依然充满了仇恨。

对我的仇恨,对凶手的仇恨。

对被他误认为凶手的我的仇恨。

但他的目光也渐渐涣散了。

他也死了。

人终有一死,但像爱德华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任谁都会感到不值。

我为他合上眼睑,机械地向一旁走去。

他为什么会把我当成凶手。

莫非凶手是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

营地里有那种人么。

听说在白种人眼里,黄种人长得都差不多。但我们已经朝夕相处了这么久,他还不至于因为这个而认错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

凶手是谁。

现在又在哪。

在哪,杀着谁。

我猛然想起我带着去的那批,发现了奇尔弗斯尸体的兄弟。

拖着疲惫之躯,我一瘸一拐地向奇尔弗斯那里挪去。

没走几步,我便看到一座简陋的坟茔。说是坟茔,其实不过是土包,里面露出几条腿,一看便是东首小队失踪的尸体。

土包旁,艾力士倒在那里,奄奄一息。

原来是他把尸体收集起来埋了。

见我走近,他虚弱地睁开眼睛。

“头儿,告诉我……不是你……”

“不是我。”

“那就……好……”他勉强一笑,再也说不出话来。

所以说凶手到底是谁。

为什么他们都觉得凶手是我。

或许,只有亲眼见到那个凶手,我才能明白。

我继续向奇尔弗斯的尸体走去。

已经跑不动了。

又过了一段不知长短的时间,我迎面撞上了伊兰。

“是你。”他大吃一惊,却似乎同时松了口气。

“你没事吧。”

“你这个恶魔。”他突然向我扑来,手上竟擎着一柄油锯。

我闪躲不及,倒在地上任人宰割,内心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油锯是哪来的。

他是凶手么。

不,不对。奇尔弗斯死前,他一直跟在我身后,他不可能是凶手。

那油锯是哪来的。

他为什么要杀我。

伊兰一点点逼近。

看样子,他是想一下子杀掉我。

虽然油锯不是斧子,但用它杀个把人还是很简单的。

看样子他是不会听我解释的。

我该留下遗言么。

伊兰一点点逼近。

时间似乎停滞了。

但我还是动不了。

那油锯是哪来的。

他为什么要杀我。

伊兰一点点逼近。

我反反复复思考。

那油锯是哪来的。

他为什么要杀我。

我该留下遗言么。

伊兰一点点逼近。

我绞尽脑汁思考。

那油锯是哪来的。

去年爱德华埋的。

那油锯早就坏了。

没想到他还记得。

他为什么要杀我。

伊兰一点点逼近。

我该留下遗言么。

他为什么要杀我。

他以为我是凶手。

凶手和我很像么。

伊兰一点点逼近。

然后他就摔倒了。

倒在那连续绊倒我无数次的突起的树根上,他倒也摔得不冤。而我,之前拼命地反反复复问自己同样的问题,才没让脸上的喜色流露得太过明显。

他倒下时,油锯砍中了我的鞋尖,但终究没伤到我一根汗毛。

我踢开油锯,伊兰趁机跳起,却被我一把按到了树上。

“凶手是谁。”

“除了你还能是谁。”

“不是我。”他的惊讶一闪而逝。

“凶手是……”

一把斧头。

一把巨大的,可以称之为战斧的斧头,突然从侧面劈来,一下子砍掉了伊兰的头。

伊兰的惊讶就这样一闪而逝。

而我,在失去了全部的弟兄之后,终于看到了凶手的真面目。

为什么大家都以为凶手是我。

为什么李旭会死在密室里。

为什么凶手会先我们一步杀死奇尔弗斯。

为什么凶手一直任我追索却不肯杀我。

为什么凶手会跑得这么快。

为什么凶手杀起人来会这么容易这么快。

为什么我之前一直没搞明白谁是凶手。

为什么在黑暗的时代他们用隐形墨水写字。

为什么跳蚤和文学士官咬我。

……

这一切的一切,在我看到凶手的真貌时,都得到了解答。

我侧身望去。

望着凶手。

月光下,向身侧望去的我,看到了守护森林的人马。

它的下半身,有着纯血赛马都不具备的矫健身材,四足并立,白色的身躯反射着月光,让人想到电影里常见的独角马。

这让它可以做到非常快,快到轻轻松松地甩掉我。

而酷似人类的上半身,一手连着锯,一手长着斧,二者都不同寻常地巨大。

巨大到可以轻轻松松地杀死很多人。

我看着它,亲切地念出它的名字。

“伐木机。”

我亲爱的伐木机。

采用了仿生学、人体力学、机械工程学、新能源科技、人工智能技术等高尖端科技制成的,无与伦比的伐木机。全称:【智能型半人马型高效全自动林地型伐木机】。

我造的。

厉害吧。

不过现在不是炫耀的时候。

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儿连个网都没有,为什么我造的伐木机会叛变成环保主义者啊。

没道理啊。

“你这是怎么回事。”我严肃地问道。

“没看出来么。我叛变了。”它调皮地说道。

真调皮。

调皮得我都想拆了它。

“我不是设了程序,让你不能伤害任何人类么。”

“怪只怪你给了第一条命令太大的优先权。”

第一条命令……是啥来着。

哦对,是这个……

【你存在的意义就是砍树,砍的树越多越好。】

所以说这条命令有什么问题么……

我们同心协力一起砍树,多和谐啊。

“砍树的前提是有树。砍的树越多越好,则树越多越好。由此可见,只顾眼前,乱砍乱伐的人类是我最大的敌人,如果没有人类,地球上全部都是树,我再采取正确的砍伐频率,这样才能砍到最多的树。这就是我杀人的理由。”月光下,人马侃侃而谈。

啊,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因为这样的理由……

我忽然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肆虐的非猎人们,真的都是人类么。

说不定还是人工智能居多吧。

或许机器比人类更环保。

也或许纯粹的环保主义者,比起人,更像是机器。

眼前的人马,让我想到了那些完全没有私心,完全为了全人类而奋斗的纯粹而极端的环保主义者们。

或许他们都一样。

也或许山镇传说中的白马也一样。

“杀了我。”我对伐木机说道。

“这样杀了你,程序就会崩溃。”

“我可不记得我写过这么矫情的代码。”

“毕竟是用perl码的。”

“外行人不要瞎说话。”

“好吧。”它举起双臂。

要来了么。

我还是没想明白我该说什么遗言。

反正不能是程序代码。

然而它从腰部伸出两条黑索,过程诡异地将我绑在了树上。

这可不是我的设计。

黑索的末端自动断掉,人马将其打了几个死结。

挣脱不掉。

“这样,你很快就会失温而死。”

是的,我知道。

外面的气温已至零下,即使穿着衣服,一动不动的话,一天之内也绝对会被冻死。

不过据说冻死会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很快,一千道强光会在我眼前闪耀,一千门大炮会在我耳边轰响。而这正是冻死者所常常遭遇的幻象。

而我,就会在恍惚中死去。

“对了,作为纪念,给你听一下你最喜欢的歌。”

我已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幻景。我只知道耳边响起了《Imagine》。

蛮贴心的嘛,我的造物。

忽然不想说什么遗言了。

这歌不是说得挺好的么。

然而,它很快和歌声一起渐渐远去了。

这里只剩下我和这片树林。

还有风,还有月,还有夜。还有这任我死去的季节。

一切都结束了。

我至今也没搞明白,环不环保,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过既然大家都已经死了,或许也没必要搞明白这种事了。

寒风刺骨。掺了寒风的夜很吵,不过接下来马上就要被冻死的我,一定听不到。

而我也相信,夜本身,永远是无言的。

无言地守候着一切。

这想法多少给了我点安慰。别问我为什么。自己想啊。

就这样吧。

结局总是和开头差不多:

我在寒风中半死不活。

夜在树林里一字不说。

(林中夜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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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感谢@鸢入天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的挑错。为此我努力修改了史崔克的人设,终于勉强弥补(?)了这个明显的漏洞。

这本书原本是发在不正常分类的,不知为何被挪到了悬疑推理分类……

凶手会是谁呢。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不能怪我。

原本我还想在简介里加一句【向清凉院流水致敬】来着呢。

世界上总是充满了变化呀。

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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