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在夜色里纷纷倒下。
夜在树林里一言不发。
寒风,伴着呼喊。
伐木工人的呼喊。
在这片夜色里,我抬起手,叫停了这一切。
“停下。我说,给我停下。”
伐木工人们渐渐停了下来,看向我。
站在我身旁无所事事的李旭,像往常一样问我:“头儿,什么事。”
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
“咳咳。”我清清嗓子,告诉他们一个天大的消息。
“我们中啊,出了个环保主义者。我说,我们中有个叛徒,一个信奉环保主义的叛徒。”
沉默。
风声。
“我给你们半小时的思考时间,你们好好考虑一下,然后到我那儿去找我。那个叛徒呢,最好向我坦白,其他人呢,也得想办法证明自己不是叛徒嘛。到时候,你们一个个地来,我倒要看看,这个叛徒到底想忍到什么时候。说出来,我就放你一马,别人也不会知道,不说嘛,咱们走着瞧。我说,咱们走着瞧。”
他们低下了头,沉默。
风声越来越大。
我难耐寒意,早早地回到了“我那儿”。
我那儿不过是一间小木屋,倒足以御寒。
也不知我等了多久,到没到半小时,半梦半醒间,我听见有人敲门。
“进。”
“头儿,门锁着。”
这话像一根刺,我一下子全醒了。
“呸,早说啊。”我随口说了点什么,打开了木屋的门。
第一个说话的总是李旭,第一个进来的也是李旭。
“头儿,我不是叛徒。”
“我知道。”
如果他都是叛徒,那这片林子里就都是叛徒了。
“头儿,你不知道。”
“啥。”
他咋了,突然这么说话。
一瞬间,我开始怀疑他是叛徒,接着开始怀疑这片林子已经被环保主义者占据,最后开始怀疑连我都是环保主义者。
一瞬间,我开始毛骨悚然。
只有一瞬间。怀疑和毛骨悚然,一瞬间地出现,一瞬间就被我的理智压下。
“头儿,你知道我妹妹。”
“我知道,挺漂亮的。”
“我妹妹死了。”
“什么病。你怎么不早说。”
“不是病。”
他褐色的眼眸在灯光下,忽然好像变成了一件凶器。
我也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不会吧……”
“就是这样,头儿。非猎人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这种人,就应该被砍头。”我恨恨地念道。
非猎人。第一次听到这个可笑的名字,是在埃科的童话故事里。
没想到,我还没看完埃科的书,非猎人就已经开始到处肆虐了。
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却打着环保的名头。
就是他们,让环保主义成为了危险的思想。
听到这个消息,我蓦地对这片树林充满了恐惧。
一个非猎人,或许就在我们之中……
“头儿,你知道叛徒是谁么。”
“知道。”我说谎了,但我必须知道。
“把他交给我。”
“现在不行,他可能还有别的同伙。”
“好吧。”李旭耸耸肩。
他什么时候有了这个习惯,以前我怎么没见过。
“头儿,找到那个叛徒,就把他干掉。”
“我也是这个意思。”
“还有他的同伙。”
“不用你说。”
“就说是非猎人干的,非猎人到处都是。”
“你的话太多了。”
“请原谅,头儿。”他再度耸耸肩。
“没关系,我知道……你……我是说……”
“我去叫下一个人来。”
他出门了,背影似乎也在耸着肩。
我怔怔地看着那个背影,打了个激灵。
第二个人开始敲门,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我回身打开了伐木机。
“进。”
第二个人是爱德华。
他去年被倒下方向错误的树砸到,枯枝险些戳瞎他的眼。
“头儿,不是我。”
当然也不会是他。说实话,要不是消息来源十分可靠,我根本不觉得队里会有叛徒。
伐木工都是硬汉子,没有意志软弱的叛徒。
但我也知道,或许真的有人,全身心地信奉起了环保主义,完全罔顾我们这些年一起流过血,挨过冻的情谊,想要把我们一个不留地干掉。
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一个人忽然绝望,忽然想要毁掉身边的一切,这种深层的情绪,被环保主义的名头裹住,蓦地爆发出来,使一个有血性的硬汉,化身杀人不眨眼的非猎人,是十分可能的。
不过我也十分疑惑,环保主义的思想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人要是想化身非猎人,至少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对环保主义的接触,和一个不大不小的契机,这山上冰天雪地,大家都几个月不下一次山,由于来自四方,下了山的我们,大多也不会回家,只在小镇上借住,这环保主义,到底是哪来的呢。
总不能是冰面上凿出来的吧。
“头儿,我不知道谁是叛徒,我可以走了么。”
爱德华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我挥挥手,让他走了。
队里有三十四人,像爱德华这样,原本在其他地方伐木,最近几年才调到这里,不那么适应寒冷气候的人,还有十二个,不过他们也都是好样的,从来没听说谁干不下去。
啊……叛徒到底是谁……
像这样一个个地问询,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接着来的是史崔克,他是一个很节俭的人,一进门就劝我把伐木机关了,省的浪费资源。
啊,这么节约资源,你一定就是环保主义者吧。
咳,开个玩笑。
史崔克是我们的伙夫,当年他也是个好样的,可惜后来腰出了问题,只能干点杂物。
如果他是非猎人,我想我们早就都被毒死了。
“史崔克,你对叛徒是谁,真的没头绪么。”
“头儿,真没有。”
“算了……你去把李旭叫回来,我有事找他。”
史崔克吓了一跳:“难道说……”
“你想哪去了,我是真有事,突然有急事。”
李旭被叫来后,我让他帮我继续问。
“我?”
“对,就是你,反正也就是普通地问问,让他们一个个地进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就记下来告诉我,不要轻举妄动。”
“你不是说……”
“没错,我早就知道叛徒是谁了,你只要把他们的反应大致记下来,我就知道谁是同党了。”
“好吧。”李旭有点不情愿,这很自然。
我交待完一切,就出门去喘口气。
门外一个人也没有,看来大家都很懂得避嫌。
这时我突然想到,要是我不叫人进去,李旭那可怜娃就得一直这么等下去了。没办法,我又找了一圈,终于在东边的林地找到十几个人。
他们正凑在一起聊着什么。
听了一会,感觉不像环保主义者的谈话,我就清了清嗓子。
“头儿……”
他们挺尴尬地看着我。
“王益民,你过来。我说,王益民过来。”
我让王益民去我那儿,回头跟大家随便说了几句,就去林中散步了。
说是散步,不过是胡乱走走,兼而望望星星。风这么冷,我倒也真有兴致。
每逢这时,这密林在我眼中就变得截然不同。
不同在哪呢……
当事物的心理距离变得遥远,美便开始渐渐浮现。
那么,在这个时候,树林在我的心中,已然远去了么。
我审视这树,这林,这星空,却见这一切均渐渐融入了夜色。
夜色是远的,家也是远的。 在这样的夜色里,我的心忽地竟与一个人近到了极处。
那个人,就是叛徒。
或许他并不需要什么环保主义者的长时间接触,单只这夜色,便可催人踏上环保主义的不归路。
或许他并不需要什么不大不小的契机,单只这家的温暖,和与家的距离,便可将一个伐木者,推向环保主义。
况且,还有一项极为现实的因素。
近年来环保主义日渐猖獗,从来不缺乏支持,叛徒若是有心加入,日后绝不会断了生计。
如果他没有全心全意地信奉环保主义,那这诱惑不了他,但要是他发自内心地为守护这夜色而化身冷酷的非猎人,这倒会成为一个不小的安慰。
那么,叛徒到底是谁。
这些年,木材越卖越便宜,风评上对我们也不认可,大家一起扛着,都不容易。我无力去怀疑自己的队友,只想等着那个叛徒在李旭的盘问下自坦己罪。
不过,叛徒的名字,却成了这夜空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谁是叛徒?谁会是叛徒?
我们几乎可以说是出生入死的弟兄,这里真的会有叛徒么。
我的思维陷入了机械式的单调循环,全然找不出个头绪来。
就在我混乱无比时,我倒在了地上。
不是因为叛徒在身后的追逐,而是由于突起的树木。
这地方我已经被绊倒三次了……
摔倒时,我的脸部触碰到了坚硬的大地,这似乎给了我一点提示。
可没等我理明白那是什么,就从远方飘来了遥遥的呼喊。
我爬起身来,向着声源奔去。
因为我似乎听到……
“有人死了。”
当我赶回我那儿,看到的是被撞开的屋门,以及围在门外的人群。
发生什么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似乎已经可以预料,但我不相信。
“谁……谁死了?”
沉默。
我向门口迈步,人群让开一条路。
门口好远,怎么也走不到。
越是迈步,我越觉得,自己正站在截然不同的角度,看着自己的侧影。
但我终究还是到了。
还是看到了李旭的尸体。
尸体被砍得七零八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这么复杂的事情,几乎不可能办到。
我回过头。
几个人低下了头。
“谁干的。”
没人回答。
“谁先发现的。”
伊顿站了出来。
“你接近这个屋子是想干什么。”
“偷听。”
“为什么。”
“闲着没事。”
“你听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听到,但是闻到了血味。”
“然后你就撞门了么。”
“我敲了敲门,没有反应,我以为李旭忍不住把叛徒杀了。”
“门当时锁着么。”
“我打不开。后来我看到了爱德华和马三,我们一起撞开了门。”
“屋里只有李旭的尸体么。”
“是的,头儿。”
“谁知道最后一个被叫来的是谁。”
没人回答。
“王益民,你之后是谁。”
“艾力士。”
“你呢。”
“胡毅。”
“马三。”
“奇尔弗斯。”
“奇尔弗斯在哪。”
没人回答。
“去找奇尔弗斯。”
大家四处散去,比起仇恨,更多的是茫然。
半小时后,我们找到了奇尔弗斯。
准确地说,找到了奇尔弗斯的尸体。
尸体一如李旭地被砍得七零八落,地上被搅得乱七八糟。
而尸体的位置,离我那儿很远,远得似乎只有在这半小时里一直奔跑才能达到。
我可以确定,我带的这几个人,是奇尔弗斯的第一发现人,因为其他人都追向了其他方向。
如果奇尔弗斯杀了李旭,又是谁杀了奇尔弗斯。
如果奇尔弗斯杀了李旭,他又是如何锁上屋门的。
如果奇尔弗斯不是叛徒,那连杀两人的叛徒到底是谁。
第二个问题很好解答,因为我那儿的门锁结构简单,或许叛徒用了什么丝线冰块的机关,冰天雪地里,搞点冰块并不困难。
但第一和第三个问题,揪着我的胃肠,翻腾着,让我难受得想吐。
伊兰扑在奇尔弗斯的尸体上,嚎啕大哭。
我知道,他们的关系一向很好。
我知道他刚刚跟在我身后,一直想对我说点什么。
可奇尔弗斯已经死了,还有可能是叛徒。
我不觉得叛徒有两个,但如果叛徒有两个,那另一个人是谁。
是谁假装找去其他方向,却第一个找到奇尔弗斯,并杀死了他。
而这个人究竟是叛徒,还是单纯的想要报仇。
这一切都只能等到大家汇合后才能得到解答。
而黑夜里,寒风凄清,他们真的能记住谁在自己身边么。
一切的一切笼罩着我,让我感到无助。
无助……我居然会想到这个词。
我要振作起来。
伊兰的哭声还在继续,并且已经开始步入令人不忍耳闻的地步。
我想,或许我一直搞错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像这样的关系,队里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李旭是不是也有着这样的关系。
杀死奇尔弗斯的,是否也是这样的关系。
凶手杀死奇尔弗斯之后,会不会还没能走远。
没能跑远的凶手,听到伊兰的哭声,会不会有共鸣。
感受到共鸣的凶手,会不会动摇。
动摇的凶手,会不会很容易找到。
西北方摇曳的枝条,是不是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的枝条后,是否藏着凶手的动摇。
我追了上去,义无反顾。
那时的我,完全没想过……
凶手肢解奇尔弗斯时用的凶器,会不会很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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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战读者】:
因为这次的诡计过于容易想到,乃至达到了☆☆☆☆☆的级别,所以就不挑战读者了,免得读者觉得太缺乏难度。
不过还是要澄清以下几点:
1.本文中,讲述者“我”并没有欺骗读者的必要,也并没有故意实施该种行为;
2.本文中登场的以及提及的人物,全部精神正常;
3.凶手的名字已经出现,所以没必要一一列出林中全部三十四人的名字;
4.全部人物的全部行为完全符合物理;
5.不存在合谋。
以上。
因为太过好猜,所以请大家随便猜猜吧。
(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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