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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连贵突然停下脚步，和平常一样双手抱拳，道：“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伍连贵是一个侠客，侠客中的侠客，侠客到不能更侠客的侠客。
这意味着他常年坚持自称在下，不论在路上碰到什么闲事都想着拔刀相助，即使到了治安最好的地方也想着要除暴安良，对于破庙、老乞丐和破庙中的老乞丐更是有着令人无法理解的热情。他并没有因此练成绝世武功，邂逅一位（含以上）美丽的侠女，拯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成为万众敬仰的一代大侠。正相反的，他却屡屡碰壁，到处惹麻烦，甚至差一点吃上官司。但这些经历都没能改变他对于大侠的憧憬——他至今还坚信美好的未来就在不远的前方。
偶尔他也会感到困惑（比如说现在），此时，告诉他这个江湖的残酷真相便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我一如既往地应道：“但说无妨。 ”
“……我们是不是在绕圈？”
那么，就让我来传授一点人生的经验吧：“这个问题问得好啊……有些时候，你觉得自己的人生在前进，实际上却是在原地转圈。努力就会得到回报只是身居高位者的谎言，现实则要更加的残酷……”
“恕在下愚钝，难以领会何兄高见。在下以为……刚才是不是来过这地方？”
“是。”独孤默给出了一个无比简短的回答，“顺便一提，弃疗你跑题太严重了。”
“明明只说一个字就能体现出自己高贵冷艳的形象，为什么你非得要加上个顺便一提呢？”
“某家不忍心让小伍染上你那腐坏的处世之道。”
“彼此彼此。”
这位身材高挑的奇女子是一名孤高的剑客（换而言之，没朋友的剑客），和我几年前认识她时一样自称是二十九岁。
她用自身的实际行动（包括但不限于“某家”这个诡异的自称）大幅地改变了周围的人对于剑客圈的印象，证明了所谓剑客的寂寞全部都是自作自受。
“依在下看，我等是迷路了……”
“那么，这事情到底是谁的责任？”独孤默瞪视着我。
“我们中负责带路的人是谁？”我毫不犹豫地还瞪回去。
两只手同时指出。
独孤默指的是我，我指的是独孤默，伍连贵一脸茫然。
“怎么看也不会是我吧？明明伍连贵是走在我前面的。”
“那更不会是某家了。某家可是一直站在路边的。”
“正因为你站得远还闷头往前走，我们才会想当然地以为是你在带路啊。”
“某家可是一直在用余光观察你们的位置，怎么能说是闷头往前呢？”
“不，这么说起来的话，其实你我二人跟着的都是伍连贵吧。”
“好像是……”
伍连贵显得很无辜：“但是……在下看你们一左一右两人都走的毫不迟疑，也就顺势而为了……”
“既然现在我们三个都觉得是对方在带路……为了公平起见，就让第四人做出评判吧。”
这个提议得到了独孤默和伍连贵的认可。
“林染，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们的目光一齐转向了队伍末尾的娇小少女。
林染正如看起来的那样，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这位大小姐自小便爱好阅读侠客传奇，武林中的各种奇闻异事不论真伪她都是如数家珍。
某日她突发奇想，打算见识一下向往已久的江湖风物，便离家出走，闯荡江湖，不久之后便强行成为了我们的同伴。
她合上了手中的书卷，答道：“我刚才一直在看书，只是跟着前面的人走，所以没太在意…… ”
“弃疗，小林前面的人是你吧。”
“不，说到前面当然就是伍连贵了。”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本着维护平衡的原则，在下认为林姑娘跟着的人其实是独孤女侠。”
我们又开始了互相指责。
“比起这个，我更加在意的是——我们到底是要去什么地方啊？”
四周立刻安静下来。
见无人回应，我决定将讨论引入正轨：“说起来，我们最近一次谈论‘去什么地方’的话题是什么时候……”
伍连贵答道：“昨天早上，讨论去什么地方吃早饭。”
“……这个不算。”
“前天晚上，讨论去什么地方下榻。”
“目标更大一点的——我们上一次将某个城镇或者地区设为目标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二十一，在路上碰到一个快断气的镖师，我们受他所托，去大同送了一封口信。”
“我们不是已经去过大同了吗？在那之后呢？”
伍连贵苦思良久：“依稀……也许……似乎……好像……”
最终，他说道：“我们是在漫无目的地乱逛？”
“没错，就是这样！”
我们为这个发现激动了片刻，随后便意识到这个发现是多么地令人沮丧。
林染问道：“你们是不是都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伍连贵抢先答道：“在下想去堆满了武功秘籍的琅嬛福地。”
独孤默表示：“某家想去看看传说中的剑冢。”
我也不甘示弱地说道：“其实我想去……有什么能待一辈子的，像是桃花源之类的地方吗？”
“那就是没有了。这样的话，我倒是有个想去的地方。”
“哦？”
“从此往西不远便是秦家寨，那里的山贼世代相传着五虎断门刀的绝学。”
“虽然没听说过这个门派，在下早就想领教一下五虎断门刀的绝学了。”顿时，伍连贵情绪高涨到说话前后矛盾的地步，“林姑娘，我们是要去剿灭山贼吗？”
“不，我只是对这个门派有些好奇。”
“某家听人说过，那只是一个没什么特点的小门派罢了。”
“没特点？你管他们叫没特点？”林染激动起来，“你们难道就不想知道吗？为什么五虎断门刀数百年如一日，锲而不舍地派出实力介于二流和三流之间的角色，心甘情愿地为大侠的成名之路做一块微不足道的垫脚石？这是一种怎样的精神？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拥有这种无私奉献的意志品质？”
“五虎断门刀，好伟大……”伍连贵似乎被感动了，“在下没有资格挑战你们，而是应该向你们学习，弘扬五虎断门刀精神啊！”
我意识到不能对他们放任不管了。
“独孤啊，我……我突然想去东边了。”
独孤默立刻心领神会：“东边……对了，你是想去京城吧！”
“没错，就是这样！我早就想去京城看看了！”
“记得小时候某家去过一次。有些怀念……”
“对，京城自古以来可是各大江湖门派，外加御前高手，藩王爪牙，外邦密探一干人等的龙争虎斗，血雨腥风之地。像伍少侠这样的人想必能大展身手，林姑娘自然也可以大饱眼福。”
“江湖中有一句老话说得好：没去过京城就是没混过江湖。”顺便一提，我估计这句老话是独孤默编的。
“那么，让我们一起去京城吧！”
“走吧！”
我们强行逆转了队伍的前进方向。
而后……
“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这条路不是去东边吧？”
“要是附近有什么人可以问路就好了。”
“事先声明一下，像某家这样孤高的人，可是有着宁可迷路到死也不好意思向陌生人问路的傲气。”
“独孤，你这不叫孤高，叫社交困难。”
“在下以为，现在的太阳是在西南方，所以东大概是……喂，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总而言之，我们就这么踏上了前往京城的旅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