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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枫此刻正坐在院子里，手捉刻刀，对着一块木料发呆。
昨天公主殿下撇下的那件东西就在他手边的桌子上，此刻还略微散发着微不可见的红色光芒。
门外好像有人说了什么，接着大家都吵闹起来。不过子枫全然没听到。
莉莉本来还想继续责备他几句，可是看他这个样子，似乎在构思什么雕像，就转身去准备洗衣服。
少年的世界从出生起，就总有一股轻盈的感觉。好像什么东西都是软软的，轻飘飘的，随时可以浮上天空的。
每天早上吃的糠饼，子枫可以用敏感的舌尖品出其中每一条纤维。
每天洗脸时用的水，子枫可以感受到它之前在山涧湍湍流淌时的从容。
每天抬头时能看到的蓝色天空中洁白的云，木门打开时吹过来的凉爽的风，在干燥的秋风中缓缓铺落成地毯的枯叶，站在树梢发出的声音好像能直达心底的鸟雀，同经过亿万距离加速后倾泻而下照在头发上的暖光一道，渲染了子枫那单纯又美好的世界。
可是今天，好像一切都不同了。
模模糊糊仿佛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噩梦，然后子枫便感到了变化。
早上的糠饼难以下咽，可是平时只吃一个的子枫今天一口气吃了三个仍然没有饱腹，肚子里好似还是空空如也。
之前清凉的水，现在只能感到刺骨的寒意。
深蓝天上的云有些乌黑，风有些聒噪，枯叶的碎裂声刺耳，鸟雀也都不见了踪影，明晃晃的阳光让他心里烦躁的好像生了烟。
对，就是这样。
子枫感到自己之前的人生就好像是一堆随遇而安的湿柴垛，而现在则被某个东西点燃了，整个柴垛正在喷出大量的烟尘，呛得他鼻子闷闷的，眼睛也有些酸，都有眼泪冒出来了。
子枫用手背摸了下流到脸上的眼泪，放到眼前看时，手背一片殷红。
他感到皮肤下青色血管里流动的血液也开始加速，滚烫，沸腾。整个人就要燃烧起来。烈阳格外灼热，铺满皮肤上火辣辣的疼，似乎要和血浆里应外合把他烤成焦炭。
轰。
好像哪里传来一声轻响，从早上起来一直延续的燥意最终达到顶峰，子枫的心里升起一团火。
子枫的眼睛开始被红色的液体糊住，血丝布满其中。而他的嘴唇也分外的殷红。不过他只是再用手背粗略一抹，呼着粗气，伸手，对准木块，下刀。
咔！
本来很坚硬的木块几乎碎成了两半，刀锋穿透了它，一下子割裂了下面托着木块的手，一痛，更多的红色液体涌了出来。
而子枫不知不觉，继续开始他不成样式的雕刻。
粗糙。
从来没有这样粗糙过。
子枫此刻的雕刻手法，别说是在外面用眼神找他的公主殿下了，就连村里的其他孩子都有所不如。
简直是劣拙至极，而且还屡屡在他那双有些柔弱的手上留下伤口。
很快，几刀下去，到处都是血迹。平时根本不透水的木头，此刻却诡异地吸收着他手上的血液，闪烁出油腻的暗红色泽。而对比之下，他那两双手就显得格外惨白。
可是子枫不闻不问，继续着了魔似的着手雕刻。身旁桌子上的那件东西，红色光芒又盛了几分。
子枫感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血管里穿行奔流，那是速度几乎超越极限的血液。
而子枫没有注意到的是，他的头发末端开始略微卷曲，仿佛被看不见火所焦灼，好像马上就要燃烧。
心底好像回荡起一些难言的低语，而随着雕刻的动作加快，那些低语变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清晰。
啪。
一声轻响。
唔……！
子枫陡然感到胸口肺部一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爆炸开了。然而还没等他更细的探索，脑海中从未经历的事情让他几乎愣在当场。
轰！
子枫难以用出生以来堪称贫乏的经历与辞藻形容那种感受，不过如果非要用一个不怎么恰当的词来说，那就是……
启示！
子枫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感觉仿佛有千万条人生至理凝聚成晶体，又在一瞬间与大脑中央爆炸，银光四散，描绘出无限又无垠的情景。子枫之前有手有脚，而且囿于身体重力不能离开地面半米。然而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四肢五官被拉伸到地平线那般遥远，同时身体也扩散到整个天空。这种感觉丝毫没有痛苦，反而带来的是获得知识的极致喜悦。
子枫直接迷醉在了其中。然而如果有人此刻站在他的面前，便能发现，他的嘴唇红的快要滴出血来，整个人的气质也截然不同。
如果说之前的子枫是能让少女联想起风和河边柳树的阳光少年，那现在的他就更偏向快要燃烧尽的火苗。
那种比一般火焰都还要更红的，马上就要化为余烬的残炎。
妖艳又凄凉。
可怕的是，子枫丝毫没有注意到这点，反而加快雕刻速度，更加渴望地向着那些璀璨闪耀的幻象不断探索。与之相应，他身上的血液不要钱似地流出，除了少量沾染到衣服上之外，其余全都被手里的雕像吸收的一干二净。就算这样，子枫的白衣也快被鲜血染红。
更可怕的是，随着子枫的血液减少，他不但没有感受到丝毫的虚弱。正相反，他的精神愈加亢奋。
桌上的那件东西，散发的红光逐渐扩散，将少年以及整个院子包围在内。
如果这样下去，不出十分钟，他就会在这种探求的极乐之中死去吧。
“公主殿下，我们…该走了。”
没办法找到子枫的雷昂斯终于压下了那股莫名其妙的躁动。但他知道，这股躁动非但不是消失了，反而像是把滚热的蒸汽压进了竹筒里再盖上盖子。等到再度将其唤醒的时候，所带来的狂暴只会更加猛烈。
而已经勉强恢复理智状态的骑士长殿下自然没办法忍受还在视线乱晃寻找那个该死少年的公主，于是只得略显强硬的出声提醒。
“嗯，好……”
公主小姐显然心不在焉，虽然回答了，可还是视线乱撇，连身下的骏马也挪不动蹄子，哪有一点点的离意？
这个不知廉耻的**！雷昂斯几乎要咬碎了一嘴白的闪亮的牙齿——他此刻不单单是子枫，连公主都开始讨厌起来了：你可是帝国的公主！还是伟大陛下最为宠爱的小公主！你就在这里，这个偏远至极的村庄里被一个村民迷成这样？真是不成事！丢尽了皇家的脸！为什么，为什么我一定要ji……一定要娶你这个人！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就被强行压下去。
——必须娶回公主，来增加和稳固我们家族的势力，如果想要我遵守和你的约定，就必须这样。
离府邸正门整整两千一百帝国公尺，黑暗的大厅之上，那个给自己无比压迫力的身影所发出的无法反驳之语仍然成为锁链缠绕在内心周围，雷昂斯微微低下额头，叹了口气。
“公主殿下，如果您想带上那个少年一起上路，我们可以去找他。”
身边雷昂斯温柔的声音响起，让猝不及防的被说中心事的公主殿下瞬间满脸通红。她慌忙把身子伏到马背上，却同时又死心般叹了口气：看来他是不会来了。
她默默地首次认真的调转马头，语气中有遮掩不住的失落：“雷昂斯，我们……走吧。”
雷昂斯脸上挂着最完美的没有一丝崩坏的表情，挥了一下戴着白手套的手，示意周围几个骑士们跟上。
于是，在身后村民们的喧闹之中，马蹄声渐起。
一行人终于离开了这个边境的村庄。
除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之外。
“啊！”
“啪嗒！”
正打算去河边洗衣服的莉莉走进院子，看到了浑身是血的少年，当即吓的一声尖叫，手中的木桶也打翻在地，衣服散落了一地，沾满泥土。
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所以也格外慌张。她想走近子枫，可接下来的事情更让她感到惊骇与茫然。
也许是因为太过仓促，还没走几步，莉莉就摔倒在了地上。并且当她想要撑起自己的身体时，却感受不到腿部的知觉。
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便发现了陌生的东西——裙子下伸出的不是惯常的光滑小腿，取而代之的是两根惨白的腿骨。再略微一举手，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二三四五，整整五根细长的指骨，期间还有细细的关节。在周围红光的映衬下，不含一丝血肉的骨爪分外恐怖。
“唔！这是怎么回事？！”
从来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的莉莉没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于是她干脆利落地昏了过去。
也正是这个时候，她的手在下落过程中十分偶然地碰到了子枫的腿。
“嗯？”
仿佛只过了一秒，又仿佛过了几个帝国纪元。脑海里那些绚烂华丽如朝阳泡影般消散，子枫睁开了眼睛。
红光在那一刹那完全散去，桌子上公主留下的那个东西无辜地静悄悄地闷着声，仿佛什么都没做过，什么也没发生过。
只有倒在地上的莉莉，快要完全被血染红的白衣，以及手中略微暗红油腻的，只有一个模糊雏形的雕塑在提醒着他，刚刚并不是什么幻觉。
“莉莉？你怎么………”
子枫刚想要站起来看莉莉的情况，一股没办法抵御的眩晕就让他摇摇晃晃——他实在损失了太多的血液，现在没有任何道理还清醒着。
少年也利落地昏倒在了地上。
村路尽头，头戴七彩冠的伊兰雅帝国小公主最后一次回头遥望。
无人来送，那个白衣少年始终不曾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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