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的草原之上,有孩子在无拘无束的奔跑。
不论是天上洒下来的阳光,还是在手指缝间划过的旭风,亦或是天边洁白的云朵,都在祝福着这个孩子。
当他在碧绿的草丛中起舞的时候,周围就会出现人们不能察觉的风之精灵,化作一点点萤火虫般的绿色光点,四处飘摇。
当他在湛蓝的天空下放歌时,不管是天上翱翔的雄鹰,还是地上奔跑着的灰兔,都会驻足聆听。鹰会只顾着聆听而放弃了捕猎,灰兔也只顾着聆听而放弃了逃跑。
他周围的一切,都会在他存在的时候暂时静止下来,直到他离开才恢复本来的颜色。
孩子无父无母,起始在狂风与和风的交界处,那里风的狂暴与风的温柔相互交融,最终孕育了他。
风之子。
没有人曾经目击到他的身影,除了当初不小心闯入无边草原的一名少女。
那是个难得的雾气朦胧的清晨,少女刚刚从森林中采蘑菇归来。那个时候雾气浓厚,吸一口都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水分,用眼睛也看不清几米之外的景象。就是在这样的天气下,少女失去了回家的方向。
她开始踏足错误的地域,并且在无边草原里越陷越深。
雾气随着少女的深入,不但没有消散,反而越发浓密。更令她恐惧的是,周围白色的雾气逐渐有生命似的翻滚,似乎有巨大的怪物在其中被逐渐孕育出来一般。
耳边响起了狼啸声。
不是一匹狼,而是两匹三匹乃至更多的狼。
一直在疑惑自己为什么找不到家的少女,此刻终于变了脸色。她想到了只有无尽草原里才有的草原狼,被狼群遗弃的独狼偶尔会出现在村庄边界,然后杀死成群的牲畜和企图杀死它的村民。
叔叔就是那样死去的。被吃的只剩下骨头。
她浑身开始颤抖,也开始难以抑制的哭泣,然而她并没有在原地等死。
因为她心里还有一个心愿。在完成那个心愿之前她绝对不能死去。
少女开始慌不择路的向一个方向狂奔。她几次跌倒,又几次爬起。就算一身新衣服已经脏兮兮。
她明白,自己绝对不能停下。
周围狼啸越来越近,这表明狼群已经开始嗅到了少女的味道,开始有计划的合围这个猎物。每个成员都呲着尖锐的獠牙,蓬松的大尾巴拖在草地上,任由越来越大的狂风吹着自己柔顺的灰毛。
被它们合围起来的猎物,自从多少代前狼群成立,还没有逃掉过一个。
强壮无比的前腿后腿一起发力,身体快的像风。它们,是无尽草原中最凶悍的一支狼群。
奔跑之中,少女的心和身体都紧绷到了极点,她能够感觉到心脏的剧烈跳动,也能够真切感觉到周围浓厚雾气之中迫近的死亡。
她猛然停下脚步。
前面白色雾气之中,出现了一条狼的阴影。少女转过身,想要从其他方向逃跑。
然而……
"呜嗷!呜嗷!”
左边,右边,后边,全都响起了更为清晰的狼嚎。
狼群已然尽在咫尺,在极浓的雾气中,一条条浅灰色的狼影纷纷显现在四周。
不是之前估计的两三匹,也不是四五匹。而是足足有二三十头的模样。有这样多的狼,少女发觉自己从一开始就没可能活着离开。
大滴的眼泪落在脚下的草丛中,她慌乱地扔掉了手中装满蘑菇的篮子,双手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花色裙子中颤抖,哭泣。
不想死,无论如何都不想死,谁来救救我。
“嗷!”
前所未有的狼啸响起,少女甚至能够感到一阵风从后背吹过,冷飕飕的。她抬起头,发现周围已经围满了灰色的毛绒绒的草原狼。它们有着红色的眼睛,尖利的獠牙,以及长长的尾巴。全部的狼都身体紧绷,显然都已经做好了随时扑上来的准备。
但是所有的狼都没有动,它们极力地压制着自己的野性和杀意,仿佛得到了什么指令,在等待着什么。
一个比其他狼都高大的阴影在雾气中出现。越来越近,并且在最后把少女眼中出现的希望火苗扑灭。
几乎像是牛一样高的狼!
巨大的狼王!
少女几乎瘫倒在地。
狼王的两只眼睛相当犀利,似乎有什么智慧一样。它两只灰色的三角耳朵高高耸立,身上的毛发也比其他草原狼更长和蓬松。
它一出现,就有几只毛发更漂亮的狼摇着尾巴上前,似乎都是母狼。而其他壮硕一些的狼则纷纷仰躺在地,四爪朝天,对着它们最伟大的狼王露出代表服从的肚子皮。
"呜!”
狼王满意的叫了一声,然后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少女身上。
就算是它,也很久没有吃过真正的人类了。
唾液不可抑制地从它那长满可怖倒刺的舌头旁流下,今天正是饱餐一顿的好时机。
它上前用前爪把无力抵抗的少女按在地上,打算先咬断她的脖子来点血开胃。
拜托了……各位伟大的神明……谁来救救我……
就算身体都害怕的动不了,少女依旧没有放弃努力,依旧朝着飘渺的众神做出求助。
似乎在这种情况下,众神是唯一能救她的方法了。
清亮的,渺远的,又仿佛在近处呢喃的歌声突然响起。
虽然没有歌词,但是绝望之中的少女仿佛从歌声之中看到了黑暗中唯一的光。它不知从何处传来,但是却让她感觉环绕着自己的歌声在诉说着什么无比美好的东西。
微风,和风,徐风,旭风,在少女身周刮起,驱散了周围无比浓厚的浓雾。天空的太阳开始重新照射周围绿油油的草地,显得暖洋洋的。白色的云也悠然的飘舞,仿佛刚刚那些紧张的气氛都是假的。
她能够在眼角看到,刚刚还凶神恶煞的草原狼们,都似乎沉浸在了这无比动听的歌声之中。一个个都不再看她一眼,而是缓缓的朝各个方向散去。背影不再有任何的戾气和杀意。
除了从她身上拿开前爪,却没有离开的狼王。
狼王开始绕着少女转圈,不同于其他同类,它早就进化出了自己的神智。并且懂得身边这种被称为“人类”的生物,味道要远远好于草原上力气最壮的野牛。
它不愿意放弃到手的美食,一点也不。
歌声似乎更大了,而狼王甩着它那蓬松的大尾巴,也显得更加焦躁。它开始频频看向从地上爬起的少女,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破绽。那双猩红色的眼睛中,毫无保留地流露出食欲和贪婪。
狼王毫无征兆地扑向了少女,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然后恐惧地闭上了双眼。
接下来的事情,在很多年过去之后,少女依旧以为是幻觉。
热气直直地冲向她的脸颊,但是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少女发现一张无比狰狞的大嘴就在自己面前。
她连忙后退,却发现狼王的四肢被一团绿色的光芒所束缚,正在痛苦又愤怒地挣扎,那双猩红色眼睛里,放射出让她不寒而栗的光芒。
但紧接着她的注意力就被另一个方向的“它”吸引了。
那是一个深绿色的人影,在旭日下也能看到绿色的光晕从它身周发散。而一些颜色淡一些的绿色光点就在旁边飞舞。
少女看不清它的五官,也看不清它四肢的模样。但是她却能够感到那无处不在的缓缓飘散的微风,感受到它身边雀跃的元素精灵,甚至好像能够明白它想向自己说些什么。
"你本来不属于这里,赶快离开吧。"
仿佛幻觉一般的话语传来,那没有面孔的头颅正对着这边,少女从中感觉到了满满的善意。
然而就在这时,它背后被束缚的狼王身上猛地迸出一片猩红色的光,它全身的皮毛都变得血红,朝着深绿色的人影撕咬而来。
“等等,小心!狼王魔化了!”少女惊骇的声音回荡在周围。
魔化,在这片大陆上几乎是个人人皆知的词语。因为受到传说中肯拉特黑龙力量的侵蚀,大陆上各处的生物都有一定几率"魔化"。尽管原因不详,但是魔化生物会失去神智并且无差别的攻击见到的其他生物,而且实力几乎会翻倍。这点就连住在偏远小村庄的少女也知道。
深绿色人影的头微微偏了偏,它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
本来它可以随着风轻而易举地飘到其他地方来躲避背后的袭击。但是它的面前就站着误入无尽草原的少女,不可以把她暴露在狼王的攻击之下。
所以巨量的风从四周想着它背后聚集,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漩涡。同时它身边众多的元素精灵也听从它的召唤,形成一条条颀长的碧绿色飘带企图继续束缚魔化的狼王。
但狼王实在是很强,魔化后的它更强。尖利的獠牙撕裂了元素精灵形成的飘带,致命的血红色前爪穿透了风形成的防御漩涡,直接触到了它——风之子的碧绿色的身体。
一点殷红色从接触点迅速在风之子的身上扩张开来,直到整个身体都带上了淡淡的红色。
少女浑身吓得发抖,但是却挪不动脚步。魔化的生物总会试图侵染其他正常的生物,这样的一幕就在眼前发生。这个来救自己的生物,也被魔化了吗?
“……”
魔化狼王看着突然不动的风之子,好像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般,它开始逃跑。它的本能告诉它,有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逃远。
风之子,现在是淡红色的人影摆了摆手。周围的风略微迟疑了一下,就形成了淡红色的风刃朝着魔化狼王追过去,并且在狼王彻底消失在视野之前刮瞎了它的一只眼睛。
“你要干什么?不要过来!”
少女目瞪口呆地看着刚刚还充满善意,但此刻只能给她带来恐惧的人影。她无力的向后退去,然后不小心摔倒在厚厚的碧绿色草地上。
天上的阳光照在她脸上,让她的心神稍微宁静。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阵轻声的呢喃。少女发觉那正是面前这个人影所说的话。
“不要紧么……等等,你难道是想……”少女愣住了,这种事情简直是前所未闻。不过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既然你救了我,那么这样的要求也是理所应当。”
而且……这样的要求……竟然和自己最大的愿望不谋而合。
一定是神明听到了自己的祈祷。
少女头一次感觉,面前的人影,似乎,笑了。
风开始在无尽草原上刮起。
不知从何处而来,但是风刮过的地方,所有动物都停止了身形。
灰兔不再进食窝边的野草,滴溜溜的小眼睛里竟然出现了一丝惆怅。偶尔停在悬崖上的鹰隼也不再整理棕色的羽毛。它伸直脖颈,遥望天边。仿佛要看看风之子将来要去的地方有多么坎坷。那些曾经追击少女的草原狼,也停止了等待狼王的归来,纷纷转身长啸,作为对风之子的告别。
草地纷纷在风的吹拂下匍匐,云也开始顺着风的飘来飘去,在地面形成一片片不规则的阴影。无尽草原,此刻第一次,迎来了对风之子的送别。而风也传递着风之子的话语。
“我能预感到,魔化的风潮距离无尽草原已经不远。就在今天,它第一次在草原中展露头角。为了避免无尽草原被魔化的未来,我想我必须离开,去寻找解决的办法。”
更多的风刮起,里面伴随着风之子对这里最后的道别。
“再见,无尽草原,但我最终还会回来。”
风从人影周围开始席卷,元素精灵一个个翩翩飞舞,灰兔挑出了窝里最好吃的一根青草,雄鹰也把自己脱落的最漂亮的羽毛裹入了风中。这些都是对他的赠礼。已经逃到草原边界的魔化狼王也驻足停留,用仅剩的那只眼睛看向风之子的方向,来告别这个仇敌。
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在淡红色人影身上形成漩涡。少女只感到风越来越大,呼啸声不绝于耳,并且逐渐把自己也包围,直到她失去了意识。
……
“莉莉!莉莉!”
少女感觉有人在推自己。她睁开了双眼,发觉自己就躺在村子前的空地上,而叫醒自己的,则是邻居家的好姐妹。
“你怎么躺在这啊?”
“我……”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想要想起昏倒之前的一切,但是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有一些模糊的,不切实际的梦境残留在脑海中。
“呀!”好友的惊叫声在耳边响起,她的视线也连忙追赶过去,然后一愣。
“这是谁家的小孩子?好可爱!能给我抱抱吗?”
一个白嫩嫩的婴儿就躺在她平常用来装蘑菇的篮子中,吮着手指,仿佛有灵性似的静静看着她们。
好友抱起了婴儿,并且越看越喜爱,她笑着对少女说:“我说莉莉,这应该不会是你的孩子吧?我家里还有多余的粮食,不如就给我当弟弟怎么样?”
边境村庄人口稀少,富裕人家将贫苦人家的弃婴抱回家来增加劳动力,早就成了天经地义的风俗。而弃婴,也通常是被放在村子口的。
“不行哦?”少女也笑了。她拢了拢随风飘散的发丝,小心地从好友手中接过婴儿抱在怀里:“我已经决定要把他养大,直到他能够真正外出闯荡。”
莉莉看了一眼满脸不信的好友,心里想起了那个只能用荒诞来形容的梦。然后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调说:
“这毕竟是约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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