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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微风吹来，卷着破碎的信纸在风中飘动，然后散落在车间后面的菜地里、灌木丛里。
刘强觉得很生气：说好的天长地久，说好的海誓山盟，在现实的压力面前都不过是空洞苍白的笑话而已。
奇怪的是，也许因为出离了愤怒，刘强竟没有眼泪。
刘强在无人处静坐了片刻，然后转身回到车间，继续上班。
自从师父去世，自从接到李玲玲的这封信，刘强在半年多的时间里忽然长大了。
刘强比平时变得沉默了一些，目光也不再像春日里的那些小奶狗一样单纯可爱。
也许，失恋真的是成长的催化剂……
……
冬去春来，九六年的秋天同样干燥、微热。
因为姚百顺的牺牲，今年整个单位开展了秋季安全检查，消除了不少安全隐患。
而今年秋天，一批大中专生分配到了省电力建设工程局。
这是局里第一次批量招收大中专生入职，入职人数超过了一百人。
在入职大会上，局长侃侃而谈，说企业要发展，就必须从内循环的人才机制，转向外循环、包容性、多样性的人才机制。
所谓内循环，其实是三千职工的一个“优良传统”：因为生活环境的闭塞，职工子女之间的通婚现象特别多。
渐渐的，职工们沉浸在自己的生活圈里，创新思维的能力逐渐退化。
舍不得离开家，也懒得思考未来，静静呆在自己的铁饭碗里等待退休——这就是大多数职工的现状。
单位亟需一批新鲜血液，让这个老国企焕发生机。
这些来自五湖四海、不同院校的大中专生分配到各基层单位、各厂处去工作。
直属车间来了一位名叫欧阳曦明的大专生，担任技术员的工作。
刘强在山沟里生活了十九年，去的最远的地方是三百多公里外的省城。
刘强见识不多，而欧阳曦明，是他见过的、相处的第一个大学生。
欧阳曦明戴着一副眼镜，身材匀称，为人热情，善于交谈，很快就和车间的同事们变得熟悉起来。
车间里的年轻人不多，刘强和欧阳曦明很快成了朋友。
而姚远，他能够和刘强相处融洽，但却对欧阳曦明爱搭不理。
姚远不止一次对刘强说，像欧阳曦明这种天之骄子，他高攀不起。
姚远的阴阳怪气，多少有点羡慕嫉妒的成分。
在刘强看来，欧阳曦明的各种表现，都让他格外钦佩。
比如欧阳曦明不但把图纸看个明明白白，而且还会自己画图纸。
那些用铅笔、丁字尺、勾线笔描绘出来的图纸，让刘强深深感到一种科技的美感。
欧阳曦明还能提出一些闻所未闻的工艺技术，或者提出一些管理上的经验——虽然这些东西并不一定能被车间领导采用、甚至被笑话为书生之谈，但刘强觉得，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刘强在和欧阳曦明接触时，最喜欢打听的，还是大学生活的点点滴滴。
刘强心中的高等学府，是一个神圣的地方，里面的男男女女宛如活在云端中的仙人，光着脚在象牙塔里走来走去，既装偪又神秘。
但是欧阳曦明对大学生活却充满了怨气。
在欧阳曦明口中，大学校园宛如渣滓洞、集中营，吃的是猪食、关的是禁闭——没整理好寝室要扣学分，迟到早退要扣学分，偷偷翻墙出去买东西要扣学分，损坏公物、随地吐痰、骂脏话、调戏女同学统统都要扣学分。
通常，欧阳曦明的万般诉说，最后化为一句长叹：食堂胖姐打饭打菜的时候，手腕子抖得真心很厉害啊……
刘强不太关心省城大学那位善于抖手腕的食堂大姐，他比较关心的是大学里的课程。
“大学的课程和高中不一样，专业性比较强一点。”欧阳曦明向刘强介绍说：“比如我学建筑专业的，课程主要是材料力学、结构力学、房屋建筑学等等。至于其他专业，也都差不多——学机电的就专门学机电，学历史的就专门学历史。”
刘强感到非常向往：“那一定很有趣吧？”
欧阳曦明苦笑着耸耸肩：“有趣？等你挂科的时候就知道事情多么有趣了……”
听起来，大学学业似乎很艰辛。
但刘强依然神往。
“想读就去读好了……”欧阳曦明很干脆的说道：“十年前就开始有自学考试了，你可以一边上班，一边读读书，没准也能考个大学文凭。”
刘强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他的高中课本还躺在箱子里睡大觉呢。
刘强表示，自己还是先把高中课程学完再说吧。
晚上回家之后，刘强从箱子里拿出课本，开始硬着头皮自学。
高中的课程，数理化没有人指导的话，刘强根本无法完成学业。
所以刘强自学的大多数时间，停留在文科方面。
日子一天天过去，看着儿子工作稳定、学习勤奋，刘昌盛夫妇高兴的不得了。
就连叶玉娟的病，因为这两年心情还算不错，也变得大有起色了。
……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场暗流汹涌的变革，正出现在这个职工聚居的小镇上。
因为工程已经彻底结束，单位领导开始寻求新的工程项目，来养活这嗷嗷待哺的三千职工。
但也许是观念太陈旧了，也许是因为太恋家了，新的工程项目一直都是些小打小闹的工程，整个企业举步维艰。
绝大多数职工宁可拿着不多的工资，安心守着小家，也不愿意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与此同时，单位在省城西南五十多公里的一个城镇上，获得了一块占地五百余亩的土地使用权，并且在这一年之内，已经陆续建成了十几栋五层楼房。
这个叫向塘的小镇是铁路中转站，交通颇为便利，已经有数百户职工家庭陆续搬迁到向塘去了。
留在小山沟的职工们人数居多，但开始变得人心惶惶。
有的人舍不得离开，因为这里有他们的故居，有他们的菜地和鸡圈，更有他们割舍不了的平静生活。
而有的人则希望离开，毕竟那是省会附近的繁华城镇，据说道路全部都是水泥或者柏油铺设的，下雨天都不会被泥土沾湿鞋子。
这些事情在刘强看来，其实跟他没有太大关系，而且刘强的心思也不在这些事情上。
——自从和省城那边的交往日益频繁，近两年多没有见面的李玲玲，终于有消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