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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的初春时节，一个叫柘林的山沟小镇上，工人们的脸上没有多少喜庆的笑容。
这是一个群山环抱的小镇，最辉煌的时刻曾经有数万工人。
如今电站竣工，小镇上还有三千多工人，平静的生活在修河之畔。
刚刚过去的冬天异常寒冷，远方高耸入云的山峰上，隐约还有残雪。
而职工们的心里更加寒冷。
从春节之前，就不断有各种各样的消息传来：有的说要大规模下岗了，有的说五十岁以上的老职工要“一刀切”了，有的说要整个单位大换血，通过应聘才能重新上岗。
但车间里的工人们，并不特别担心。
这是省电力建设工程局直属的加工车间，车钳刨铣锻焊钻，各大工种样样齐全，各在职的，也都是技术精湛的老工人。
职工们觉得，不论如何，下岗的事情应该不会轮到他们吧？
而世间的种种不顺利的事情，往往在人们祈祷它不要发生的时候，便突然降临了。
……
大年初四，车间小小的会议室里寂静无声，只有车间主任徐永生在大声宣读着局里下发的文件。
职工们低着头坐在长椅上静静听着，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也没人交头接耳。
只有当人们偶尔抬头互相看看时，才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那浓浓的忧虑。
主任的声音显得颇为呆板，而宣读的内容，更让大家觉得不近人情：“……为改善陈旧的管理制度，提高各厂、处、车间的生产水平，现响应国家政策，在全局范围内实施下岗分流、减员增效的整改活动。具体措施如下……”
听到“下岗”两个字，原本寂静的会议室，像沾了水的油锅，一下子炸开了。
四十七名职工，四十七张嘴，先是窃窃私语，随后爆发出刺耳的喧嚣。
“凭什么让我们下岗？”
“什么狗屁减员增效？人少了，活没人干了，工作效率咋还高了呢？”
“让我们下岗，以后让大家怎么生活啊？”
钳工班的姚百顺更是跳到凳子上，情绪激动的叫喊着：“老子63年参加工作，千里迢迢来这个工地，辛辛苦苦干了二十多年，现在你们叫老子下岗，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说着，姚百顺将手里的保温杯往地上一摔：“逼急了我，今天跟你们拼了这条老命！”
保温茶杯在空中划过一道划线，重重摔在徐永生的脚边。
茶杯的真空内胆瞬间破裂，发出砰的一声轰然巨响，里面的内胆碎片飞得满地都是。
徐永生吓得猛然抬起脚，脸色苍白。
……
来宣布文件之前，徐永生就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差事。
工人阶级，这个特殊的、带有崇高意义的群体，就像红旗上的那柄铁锤：坚硬、强悍、有力。
车间里的工人勤劳、正直、善良、坚强，出身好、觉悟高，有些粗鲁有颇具幽默感。
但下岗这件事，是直接断了工人们的生活，将他们推到自谋生路的窘迫境地。
想到职工们可能爆发更大的抗议，身为领导的徐永生急的脑门子上全是汗。
徐永生觉得，今天运气不好的话，自己会被揍个鼻青脸肿。
“静一静，静一静！”
徐永生壮起胆子、拍着桌子：“咱们工人阶级能不能有点觉悟！我们是53年就成立的老国企，有四十多年历史了。全局上下五千人，再加上退休职工和附属企业、医院、学校，历史包袱太重，所以局里第一批响应下岗分流、减员增效的国家政策！再说下岗的职工，也不会置之不理嘛……大家静一静，让我说一下具体措施！”
职工们重新安静下来，竖起耳朵听下岗的具体安排。
徐永生定了定神，捧着文件继续念道：“一、相同工种之内，有人员重复或有多余的，由班组长决定下岗人选……二、双职工家庭在同一个单位的，原则上建议下岗一人……”
职工们静静听着，坐在人群中的刘昌盛夫妻俩的脸色很难看。
刘昌盛和叶玉娟夫妇在同一个车间，他们两口子虽然不是同一个工种，但是按照这次下岗分流原则，夫妻俩必须要有一个离开工作岗位了。
主任后面念了些什么，刘昌盛两口子没心思听了。
……
散会之后，不少职工围住车间主任大喊大叫，嚷嚷着自家的各种困难，要求单位妥善安置下岗职工。
刘昌盛挤了几下，实在没办法挤进人堆，只好在外面吼了几嗓子：“徐主任，我爱人病了两年了，这时候搞下岗，我们一家真的活不下去啊！”
在职工们的包围下，与刘昌盛私交不错的徐永生百忙中回了一句：“这是局里的决定，我也没办法！实在不行让嫂子去地毯厂、手帕厂这样的第三产业吧。”
说完，徐永生被人群淹没了。
刘昌盛怅然若失：去第三产业？
前几年，局里办了一些地毯厂、手帕厂、冰棍厂这种小单位，但是都不景气。
如今冰棍厂、手帕厂已经垮了，叶玉娟去了第三产业，工资锐减是肯定的，而且照样干不长久。
刘昌盛夫妇失魂落魄的回到家，坐在一起相对无言。
这个家，是一间瓦房，远远望去，蓝瓦红砖掩映在树影中，颇有几分诗意。
但实际上，这些房子潮湿、多虫、阴寒，甚至偶尔会出现蜈蚣、菜蛇一类的生物。
房子是以前充当工棚的大通房改造的，所以只有一间房，刘昌盛夫妇住半边、儿子刘强住另一边，休息的时候中间用帘子隔开。
房间里放着一些刘昌盛夫妇这些年积攒的家当：木工师傅帮忙做的饭桌、箱子，电焊工师父帮忙制作的书架、床头柜。
家里最值钱的东西，是前年新买的彩电，用叶玉娟亲手缝纫的方形布套罩着。
至于厨房、厕所、柴房等小设施，是刘昌盛在屋后自己动手搭建的，与木栅栏一起围成小院子。
夫妻俩心烦意乱，只觉得不论怎么挣扎，都难逃下岗的厄运。
许久之后，叶玉娟叹了口气说道：“我还有五年退休，实在不行，我就办病退吧？”
“病退？”办法不多的刘昌盛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
叶玉娟依然唉声叹气：“可是这个时候病退，人家同意不同意呢？就算同意了，万一还是要你下岗呢？现在的人啊，一个个眼睛红、嘴巴毒，恨不得别人都下岗，让他们自己平安无事。”
刘昌盛郁闷的挠挠头，他沉默片刻之后，重重一拍大腿：“有办法了！”
叶玉娟好奇的看着老实巴交的丈夫，不知道他究竟想到了什么。
PS：新书开张，谢谢支持，咳咳，现实题材估计没人喜欢喽，卑微码字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