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2)

话本上说的是那苏妲己是商朝冀州侯苏护的女儿,因为爹爹没有给帝王身边的佞臣费仲尤浑送礼而被设计献给帝王。那苏护既性如烈火,当然不依,于是在午门的墙上写下反商的言论,引得商王大怒,派那北方崇侯虎与西伯姬昌征讨。

“人怎么会飞呢?”

雉鸡精和琵琶精坐在云端嗑着瓜子,对下方人间的斗法指指点点。

性情懒散的狐狸精对在未来封神中比自己戏份要少了不知多少的崇黑虎与郑伦间的斗法全无兴趣,整只狐狸依旧懒洋洋地窝在轩辕坟睡得那叫个昏天黑地,四仰八叉。

既然都说那帝辛还有二十八年的气运,苏护当然是毫无悬念地妥协,许进女妲己,朝商王谢罪。于是那雉鸡精和琵琶精在云端看戏归来,便笑嘻嘻地揪住狐狸的耳朵将他唤醒,嘻嘻哈哈地催促着他赶忙着上路。

于是那深夜的驿站便刮了起怪风。

——恩州驿内怪风惊,苏护提鞭扑灭灯。二八娇容今已丧,错看妖魅当亲生。

后人是这么写的。

其实那狐狸精潜入驿站的时候,有些意外地发现苏家小姐已经死了。

是自尽的,就是不知道彼时的心路又是如何。

应该是有些了然的。

他看着那张曾经娇艳,而今却因为死亡而变得苍白的小脸,感慨着即便是生前再美的女人,死了也是一样的不好看。

他想到他以后就要变成这个不好看的女人的模样了。

此刻屋外有响动,他知道那苏小姐的父亲苏护已经来了,于是狐狸精将苏家小姐的尸身吞下了肚,从此他就成了苏妲己。

于是他进了朝歌,见着了商王帝辛。

帝王看似再次被那天香国色的美人所惊艳。

于是苏护进女荣归,暗地里千年的狐狸却发出了嗤笑,是他给予人类的丁点少的可怜的怜悯与嘲笑——

看那先前不愿进女的男人而今得了什么样的荣耀,看那怀着怨恨死去的女儿又给家人带来了怎样的荣耀;

看那怀着报复心理的费尤二人如今反成就了苏家,看那先前对帝辛只择一人没有反对,而今见商王喜好美色便开始显得不悦的大臣。

——那费尤二人初是因苏护没有进礼而生恨,进而设计苏家进女,所以冀州侯有此一难。却没有谁知道那“性如烈火”的男人,却是怨恨过这个被当做由头的女儿的。他有过杀死妻女后自尽的念头,当时男人提剑入屋的狰狞,可是被那聪慧的女孩儿尽收眼底。

狐狸精从死去的女孩儿记忆中读出了她身为女孩儿的不甘——明明自小被教得知书达理,却因为出众与优秀便成了孽障;明明是上天赠了她副美艳的皮囊,美好本应无罪,到头来却全成了她的过错;明明自始至终做主的都是男人,为什么最后承担的都是女人呢。

那男人要杀她哩,回过神来又可笑地换了主意要她入宫——那可是她的亲爹爹哩,她也不是个物品,是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人哩。

不是不恨的。

于是怀着恶意与一腔的悲愤寻了死路,可给某只消极怠工的死狐狸省了事。

活在当下是这只狐狸的原则,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祸乱宫闱会造成天下大乱的场面,那偏袒的家长既然偏爱人类,那么在造成灾难中弄潮儿的妖怪会落得怎么一个下场,不管他是否明白自己是在做什么。

——不知道他是否有些明白,一种其实和苏家小姐同病相怜的处境。

也许还是有些明了的,可是妖族对那屈于弱小的人类之下的不甘。

那只不可一世桀骜不驯,在面对女娲的时候也不曾起身的公狐狸。

不想那些尚显得遥远的将来,唇角含笑顾盼生姿,彼时公狐狸正顶着女人的样貌轻移莲步,媚意天成,刹那回首,苏妲己的美艳之名便插上翅膀传遍了天下。

天地间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造人又发怒掀起人间劫难的女娲,三皇中唯一没有身陨也没有降格的女娲……据说几百年前青丘便曾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在上次量劫过后便再没有人见过那金乌与太阳共舞的奇景,大地不再被那骄阳与大鸟共同灼烧,彼时是第二天的时分,属于起兴人族的太阳高高升起,美艳的狐狸精自榻上走下,看都没看那沉迷幻境一宿,似乎还以为自己在颠龙倒凤的帝王。

这只死狐狸,最引以为傲的,除了自己那身化人的本事,就属这幻术了。

——别提大家都同为男人,就算他是个女人,这狐狸精却也是出乎意料的自尊自爱。

狂妄到没边的狐狸,自信有不必向任何人妥协的能耐。

身姿颀长的美青年走在后宫通往朝殿的道路,栽满奇花异草的花园,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身形,独行挺拔的背影,竟不似流于本性的精怪,而是有几分属于仙人的超然。

孤身一人地来到殿上,抬头看帝辛那高高在上的座椅。

他想起善射的大羿,后来实力跌落不足大巫之实,却依旧张弓搭箭指向人间帝王的巫。

他有些想要知道,当初那桀骜的男子坐上了夏国那与商王相似的座椅、摩挲座边的护手的时候,他又看到了什么。

思绪如青丘山上的繁花乱飞,一步一步不回头,狐狸精和帝辛王座间的距离越来越缩短。

似是着迷般地伸出手,纤细的指尖眼看就要碰到那华美冰冷的座椅。

却忽然握紧,再松开时掌上已聚起磅礴的妖力,化掌为刀,就要对那座椅狠狠地劈下!

面上挂着肆意嘲弄的笑,他隐约听见殿外的天空,已有隆隆的雷声作响。

高傲的非人,被天地所钟爱的人类。

——若叫人类屈居于蝼蚁之下,瞧瞧他们是否也会发怒!

他们巫妖二族,可也都是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生灵啊。

狐狸精的一腔愤懑被男人有力又温热的大手拉住,一时愣神,掌上的妖力与宫外的天雷都是烟消云散。

“孤若是你们,便不会这么冒失。”

男人浑厚却带着嘲讽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

嘻,向来急智的狐狸精。

回过头的妲己依然美艳不可方物,抬眼楚楚可怜地对上商王讽刺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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