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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在弘辉面前的,是十二年前那个噩梦般的家宴的夜晚。
出现在莫悲行面前的,是雨夜之中,一辆马车翻倒在地,一名男子抱着一名女子被摔出车外的场面。
两人同处一个空间,左右却现出皇宫与山路,两个完全不同的情景,仿佛两个世界对接在这一处。
弘辉的心脏发出裂开样的强烈鼓动。
父亲倒在门边,祖父、祖母倒在宴席间,大舅舅倒在桌前,母亲重伤倒在墙边,遍地鲜血……
每个人的位置和状态,与他不愿去回想的那段记忆里的情景不差分毫。
而弘玄海,被紫黑色雾气笼罩全身,口中发出粗重的喘息,眼中闪出猩红的光点,一步步走向他的母亲……
「不行!要阻止他!」
顾不上去想这是记忆还是现实,弘辉本能的御风。
他抬起手的一瞬却赫然发现,自己的手只有孩童般大小。
不只是手,他的视线也降低,需要抬头才能看到弘玄海的面容。
弘辉的身体,变为了惨剧发生时的,七岁孩童的形态。
而隔壁的莫悲行,也“退化”成了十三四岁的少年。梳着乱七八糟的毛躁头发,穿着不经整理一塌糊涂的粗鄙衣服,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翩翩公子的痕迹。他怔怔的注视着眼前的情景,双目失去焦点。
***
沁灵感觉得到自己走在前往某个目的地的路上,却说不出是去向哪里。
她努力想要看清前方,眼前竟然出现了一片蔚蓝的水面。水的对岸,是一片广阔的土地。
沁灵的视野仿佛乘上了飞鸟,快速的掠过水面飞向对岸的土地。土地上的景色,植物、建筑、人们的衣装,全都是沁灵从未见过的。
视野放慢速度,停在了一个搭满帐篷,兵器林立,像是军阵的聚落之中,耳旁隐约听到欢庆的声音。
一个年轻人站在军阵之中,背对着她,手上托着一名黑长发的少女。
沁灵向侧面走了几步,看到了青年的真容。
「?!这个人……跟弘辉长得好像……」
「这个气息……难道是宏风帝?!」
「我又看到宏风帝的记忆了?」
一眨眼,她的视野跟青年的合二为一。
臂弯里的少女,胸口被白色冰晶一样的利刃穿透,鲜血渗透了她洁白的衣裙。
少女仍有气息,发出虚弱的声音。
“……现在杀了我,你的力量将无法归还……这力量,就如同诅咒,会永远纠缠于你的血脉……”
青年的表情并未动摇,只是用带着一丝苦涩笑意的语调回复到。
“我不会留下子嗣,你大概也猜得到吧。”
“就算是,你没有子嗣……仍有,一族的血脉,只要这一脉还存在,诅咒就不会消失……”
“在你有生之年,已经不会再见到我……而我再临之时,你也已经不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寻找契约的代行者……”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弱,一团紫黑色的雾气从她身体上浮出,颤抖着鸣动,掩盖了少女最后的声音。
“……犯下弑母大罪的人……就应当遭到如此诅咒……”
雾气当中,发出与少女极其相似的声音。
不同的是,方才少女虚弱的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感情,而这雾中发出的声音却坚实有力,充满了忿恨,嗡嗡的回响。
“忘恩负义……背弃誓言,傲慢自私的人……终有一日……要你,连同被诅咒的血脉一起堕入深渊……”
青年将紫黑雾气抓在手里,而霧气挣扎一般放出芒刺刺穿他的手掌。
沁灵仿佛也感觉到有钻心的疼痛穿过手掌,但青年只是带着痛苦的笑了笑,没有放掉——
***
弘辉发觉,自己不但是身体变小,连心中,也迅速被与当日一样的恐惧所充斥。
他不断的御风想吹倒弘玄海,可不论怎么尝试只能掀起吹散头发程度的风力。通过反噬妖邪一役获得的只属于自己的御风之力竟然完全无法使用——简直就像是力量也退化到了七岁。
母亲的危机就在眼前,无力的弘辉只好冲了上去,用小小的身躯抱住弘玄海的胳膊。
“辉儿,为什么回来……要你带着弟妹们,去找太师!”
“!”
身受重伤的母亲喊出了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话,弘辉脑海中现实和幻境的界限几乎要消失。
「难道,真的回到了当年的那个时候?!」
“啊啊啊啊啊——!!!!!”
不远处传来凄厉的惨叫,让弘辉陷入混乱的意识恢复了几分理智。
少年姿态的莫悲行,双手紧紧抱着头跪倒在马车前,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爹——!娘——!”
“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尽管莫悲行激烈的反应让弘辉在意,但他自己面临的问题才是当前最紧迫的。
小弘辉就快要制止不住弘玄海,曾相识的空灵声音,对他发出了与过去同样的问话。
“孩子……你想要获得力量吗?”
“想……”
弘辉刚要做出同样的回答,脑海里却响起了另一个警告的声音。
“不行。”
“?!”
“这里是时空混沌的之处,你回到了命运的分歧点。你现在有了重新再选一次的机会。”
“重新再选……?什么意思?”
“如果你没有选择接受那个力量。你也就不会被诅咒所困扰,不会生出弘夜的人格,更不会遭人质疑储君的资格。”
“可是,我要救母亲和舅舅……”
“想想看,你的母亲和舅舅,难道就希望你为了他们遭受诅咒和人格分裂的痛苦吗……?”
“?!”
“他们活下来要承受的,比死去要承受的更多。你的母亲要以一人之力扛起国家和家庭的所有重担,你的舅舅要接受自己杀死亲人的残酷现实。而你的弟妹们,也会因为你的幽禁,留下无法磨灭的伤痛。”
弘辉第一次感到渗透全身的冰凉。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因为自己的选择,会让亲人承受更大的痛苦。
“你选择接受力量,救不了他们,也会断送你自己光明的未来。”
那声音循循善诱,每一个字都落在弘辉最深的心底。
那时的选择,真的是错的吗?
对那时的他来说,保住母亲和舅舅的性命是比什么重要的。
一个七岁的孩童,无法理解活着的重量。然而随着年龄的成长,他看到了母亲的辛劳忧虑,舅舅的懊悔自责,自己双重人格和诅咒带来的各种危机,还能斩钉截铁的说那时的选择是对的吗?
用自己承担诅咒的代价来换取家人的一时平安,或许只是一种粉饰成了牺牲精神的自我陶醉,源自于他的傲慢和自私。
如果那时自己如母亲命令的逃跑,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恍惚之中,弘辉仿佛看到,母亲和舅舅含笑而去,跟逝去的家人们在另一个世界团聚。
自己身披龙袍登上皇位,接受百官朝拜。弟妹们身着官服,自立自强,都成为英姿飒爽的国之栋梁。
这……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不知不觉,小弘辉放松了抱着弘玄海胳膊的手。
弘玄海一把将他甩在门框上,挥手就是一道风刃袭来。
弘辉躲闪不及用手去挡。风刃割破了袖子,擦伤了他的手臂。
弘辉抬起流血的手臂,手腕上一条编了一半的手链映入他的眼中。
“!”
与此同时,那个固执又坚定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
“不放!”
“不放!”
“就算你放我也不放,你要我放我也不放。”
“不对……”
几乎是不经思考的直觉反应,弘辉嘴里掉出两个字来。
“不能,就这么放弃……”
一星光点在他脑海中闪现。
自己曾经做好失去一半魂魄的觉悟,就算没有人来援助他,就那样跟妖邪同归于尽也不会有半句怨言。然而,正是有人的“不放”,将他另一半的魂魄保了下来。虽然现在要承受魂魄残缺的种种不安和忧虑,但是他清楚的知道,他并不觉得痛苦,每一天都充满了生命的喜悦。
的确,他曾经的选择是让家人承受了更多的伤害。
但是他的舅舅,并没有永远躲在地下自暴自弃,而是用自己的方式研究诅咒,并且再次回到了亲姐的面前;母亲得到的,也并只有家国重担,还有华龙舟上母仪天下的荣耀,和看着每一个孩子成长的温情时光;弟妹们也许会恨自己,但是他记得弘岚和绮月是如何奋力救他,弘流和弘明是怎样在母亲面前撒娇……
如果没有那天的选择,又怎么会有那日家宴上,弟妹们同母亲舅舅一起嬉笑打趣的时刻。
又怎么会,遇到那个任何时候都不会放弃他的女孩。
不顾一切的挣扎着活下来,或许意味着承受伤痛,但是,会拥有无限的希望,终有一日会获得更加珍贵的喜悦。
弘辉的脑海的光点逐渐扩大,宛若一盏明灯照亮了他方才陷入黑暗的思绪。
“拙劣的伎俩,也不先看清楚对方是谁。”
自信又傲慢的微笑浮现在弘辉的嘴角,他以弘夜不饶人的腔调回应那个诱导他的声音。
“既然事关我的母亲,舅舅,弟妹的人生,我选择的对错到底如何,那就该由他们决定,如果他们没有一刀杀了我或者自杀,我又有什么资格擅自取消当日的决定。”
“没什么好犹豫的!”
小弘辉爬起身,向弘玄海冲过去,紧紧的抱住他的身体,对着那不知身在何方的神明,做出跟十二年前同样的回答。
“我要力量!我要救我的家人!!”
已经属于弘辉的御风之力顿时回到了他的身上,泛着金色星点的风从他身上喷薄而出,化作飓风席卷呼啸,将过去的影像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