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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勤局地下三层，一个绰号叫“墓门”的秘密审讯室。奥嘉·克鲁格诺娃特工被关押于此。
当凯芙跟随塞巴斯蒂安踏进安全门时，她可以明显感觉到，这间房子散发着一股无处不在的怨气。尽管特工们表面上对她彬彬有礼，但他们抿起来的嘴唇，微微皱起的眉头显示：这里不欢迎她的到来。这很好理解：距离柏林塔化武袭击案已经过去一年，特勤局在奥嘉身上仍然收获甚微，而其中很大一部分阻力来自凯芙。“禁止用刑，禁止身体或心理上的一切施虐；问询时间只能为周五，且不许连续超过一个小时；同时，露娜必须在场，且完整阅览问询记录……”。在单向玻璃背后，特工们时常感到，与奥嘉相比，他们才像那个被束缚手脚的犯人。那双阴沉的天蓝色眼睛死死盯着他们的脊背，稍有越界，眼睛的主人就会大吵大闹，勒令审讯停止。而且，你还拿她一点办法没有————要是一路上报到高层，特勤局肯定会拉偏架了事。谁叫她是“小英雄露娜”呢。
没错……就算作为拯救柏林数百万生命的“卫士勋章”获得者，“小英雄”也未免太傲慢了点。她以为自己是谁，可以挑战特勤局甚至欧洲联邦的情报安全法吗？
觉察到略显敌意的目光，凯芙佯装无视，挺直了胸膛。她很讨厌特工们私下称呼她为“小英雄”，比芭琪拉叫她“小公主”还要讨厌。好像占有这个身份，让她捡了多大便宜似的————恰恰相反，最让凯芙委屈的是，即使拼上性命换来这枚闪闪发光的勋章，特工们也并未尊重她合理的请求————他们甚至企图把对付恐怖分子的手段，施加在她最好的朋友身上。“证据！证据！”这是她挂在嘴边最多的一句话，“你们不能仅仅因为怀疑，就随便撬开某个人的脑袋啊！万一你们搞错了呢？”
“万一，万一，”塞巴斯蒂安讥讽地学着她说话，“所以，我们都只是推测……但我们比你更接近真相。”
“在有让我信服的证据之前，你们都不许动她一根头发丝，”凯芙斩钉截铁地说，“我没那么好糊弄，我盯着呢。”
“多说无益，”塞巴斯蒂安说，“我们走着瞧。”
他朝两名安保出示了证件，颇具风度地请凯芙通过。
“我向你保证，从这里出来的犯人只能带走两样东西，”他轻声说道，“要么是情报，要么是神智……两种东西，总有一个会留在这里。”
“你在威胁我吗？”
“陈述事实罢了，”塞巴斯蒂安说，“上一个被抬出去的家伙，名字叫康斯坦丁·白令。”
听到这个名字，凯芙不禁感到皮肤涌动着一股恶寒。
“你们————处决他了？”
“我不能告诉你，”塞巴斯蒂安的声音依旧轻柔，好像讲着一个睡前故事，“你永远不会见到他了。两样东西，他都没有带走。”
大门徐徐拉上了。封闭的走廊上，排风扇“呼呼——”地吹着。
见到塞巴斯蒂安，坐在监控台前的三名特工立即起身，向他们的长官致意。
“有什么进展吗？”塞巴斯蒂安问道。
“仍旧是老一套的说辞，”特工报告道，“和之前一样。”
塞巴斯蒂安拈着唇边的胡须，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监控录像。
“她现在情况如何？”
“我们……”特工迟疑一下，“给了她五分钟时间休息。长官，她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画面上，桌子上露出一个脑袋的轮廓。在暗淡的台灯下，这颗脑袋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继续问，继续，”塞巴斯蒂安说，“劳驾，叫她起床吧。”
特工按下按钮。霎时间，凯芙还以为审讯室里搬进了一支重金属乐队：密集的鼓点，暴躁的音乐配合主唱歇斯底里的吼声，在墙角四个扬声器中被成倍放大；同时，天花板上方亮起炫目的白光，在音乐的节奏下剧烈地闪烁。
桌上那颗脑袋猛地抬起。审讯室内，奥嘉条件反射似的从座位上弹起。她的头发长了许多，油腻而打着结，暗褐色的泪水不断淌下她的面颊。
“够了！”凯芙尖叫起来，“快停下，停下！”
即使有隔音玻璃阻挡，凯芙都能感觉到地板传来的低音轰鸣，震撼着五脏六腑。
奥嘉无力地举起手摇了摇，两只手铐松松垮垮地落在她的臂弯。
“我想也是，”塞巴斯蒂安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似乎根本没受到影响，“我们开始。”
恐怖的声光秀安静下来。凯芙捂着胸口坐下，胃部泛起阵阵恶心。她勉强睁开眼睛。单向玻璃对面，塞巴斯蒂安捧着一沓案卷，端坐在奥嘉面前。
“好啊，好啊，”他没有感情的声音顺着监听传来，“奥嘉·克鲁格诺娃。睡得如何？”
奥嘉没有回应，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喘息声。
“我还需要再叫醒你一遍吗？”塞巴斯蒂安说，“奥嘉·克鲁格诺娃？睡得如何？”
奥嘉依然没有回答，但这次轻轻点了点头。
“很好，”塞巴斯蒂安翻着案卷，“奥嘉·克鲁格诺娃。你的姓名？”
凯芙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瞥了一眼身边的特工，又看了看监控屏幕。塞巴斯蒂安的表情很严肃，而特工们也并不认为他在开玩笑。
奥嘉的嘴唇咕哝一下。她好像说出了一个单词，但凯芙没有听清。
塞巴斯蒂安凑过耳朵。“我不明白，”他说，“你的名字叫‘水’？”
“我要喝水，”奥嘉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声带好像两片砂纸，“我渴了。”
“我还是不明白，”塞巴斯蒂安说，“你没回答我的问题。奥嘉·克鲁格诺娃，你的姓名？”
“奥嘉————”奥嘉使劲咳了一声，“奥嘉·克鲁格诺娃……水。”
“我不记得了。你能帮我拼写出来吗？”
“奥嘉……”奥嘉的嘴唇已经干裂，起皱，每说一句话都会撕扯着伤口，“带字母‘O’的，奥嘉……”
“你的姓？”
“克鲁格————”奥嘉的嘴唇又裂开一道伤口。在塞巴斯蒂安的追问下，她不得不将长长的姓氏重复了三遍，“克鲁格……诺娃。”
“O.K小姐是你的用户名吗？”塞巴斯蒂安问道，“‘O’代表Olga，‘K’代表‘Klugnova’？”
“水。”
“类似的道理。维登海姆特工的用户名是‘Anonymous’（匿名者），代表‘Nemo’（查无此人）？”
“水————”
“谁是‘北风教授’？‘Boreal’代表什么？”
“喝了水，我才能告诉你。”奥嘉说，“我说不出话了。”
塞巴斯蒂安盯着奥嘉，他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一杯水。”他在空中伸出两根手指。
窗口递来一张托盘，一只盛水的玻璃杯摆放在正中，杯口还嵌着一瓣柠檬。奥嘉瞪大眼睛，贪婪注视着那只杯子。她几乎是坐起身，将杯子夺下，不假思索地往嘴里灌————
“啊！”
奥嘉惊叫一声，失手摔掉杯子。这时候凯芙才看清，杯中的水落在地上，冒着滚烫的蒸汽。
“哦，抱歉————”塞巴斯蒂安皱起了眉头，“你没跟我说要喝凉水。”
奥嘉的嘴角开始烫出水泡，她捂着嘴巴，痛苦地呜咽起来。
凯芙怒不可遏————她一直很讨厌塞巴斯蒂安，但她从没想过，这个人居然用这么恶毒的伎俩，当着她的面————
“你给我出来！”她冲到门前，“混蛋！滚出来！”
她还没摸到开关，就被两名特工扑住，整个身子都按在地上。
“给我……闪开……”凯芙憋得满脸通红，试图挣脱出来，“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否则……”
“不，不不，”剩下的特工说，“最后一次机会，是给你的，小英雄。”
“我要告诉局长，”凯芙呼哧呼哧地说，“我说，我要告诉局长。你听见了吗？”
“去告啊，随意，”特工说，“但不是今晚。”
“你们……想把我灭口吗？”凯芙气得语无伦次，“笑话……我等着呢。你动我一下试试————”
“灭口？”特工不无嘲笑地说道，“小英雄，小英雄……你到底在想什么？这跟你没有一点关系。是不是拥有了卫士勋章，你觉得整个特勤局都会围着你转，或是有哪些小人物会嫉妒你身上的光环？我们在乎的是真相。如果你和我们一样在乎，为什么不把嘴闭上，安安稳稳地坐下呢？你在这里听到的情报，将会比你一年来知道的都多。”
“你他妈的凭什么断言————”
“你不相信这个人？”特工反问道，“塞巴斯蒂安————你知道他是谁吗？”
顺着特工手指的方向，凯芙看见，玻璃墙后，塞巴斯蒂安回过头来。她知道他看不见她，可她觉得……塞巴斯蒂安，正在望着她笑。
“他今天，非常，非常认真，”特工意味深长地说，“他很少这么认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