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看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穷，其实他们中间不乏贵族和商业家。不过清一色地破了产，或者被皇帝抄家、流放、驱逐……他们的聪明脑袋只要稍微动一动歪心思，就能迅速和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商人建立起复杂的黑色交易网。
甚至有些买不起高级货的落魄贵族会特地来雇佣灰巢的亡命徒们，直接告诉他们酒水藏匿的地点。让灰巢人把昂贵的美酒偷出来，再混入成桶的苹果或小麦中，悄悄送到他们的小城堡里。
毕竟这些命如草芥的灰巢人，牺牲千千万万，也不如一瓶足够陈年的干红有价值。
迪兰的父亲也是干这种危险行当的，他每回都能从哪些爱慕虚荣的落魄贵族手中换来几枚银币。所以灰巢那些因为天生残疾，或者重病不治而被父母遗弃的小孩儿，甚至把迪兰的父亲当成了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只可惜，他是一个，手脚不太干净的“救世主”。
“还有这么多东西啊……天哪……”迪兰激动地翻出了一些分不清黑灰色的面包，还有一些沾着霉菌的咸肉。这些东西弥散着奇异的香味，迪兰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当然不知道到底是留兰香还是鼠尾香。她只知道，能不让肚子咕咕作响的就是好东西。
“迪兰。”一个身材臃肿的肥胖少年走向了迪兰，他在那些骨瘦如柴的灰巢人中格外显眼。他黑漆漆的头发像干海带一样油腻腻地粘在脑袋上。下巴上不修边幅地长满了杂草似的胡子。他似乎有着相当严重的肥胖症，粗短的脖子上满是厚厚的褶皱，仿佛被饲养许久，用来炼油的发福乳猪。
“一切都顺利吗？菲尔。”迪兰亲昵地抱住了面前臃肿肮脏的少年。眼神里满是心中的石头落地后的释然。
洛德沃特的粮食从来是不够吃的，灰巢的人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但是洛德沃特的酒水产量也是不可能下降的。那些贵族靠倒买倒卖那些价格昂贵的酒水赚得盆满钵满，皇帝也可以从税收中狠狠地分一杯羹。可以说，这个国家的运作全靠那些使人疯狂的玉液琼浆。所以在洛德沃特，偷窃高档酒水的代价甚至比蓄意谋杀的惩罚更加严厉。
加上这个叫菲尔的少年是个走起路来地动山摇的庞然大物，仿佛随时都能将地面踩裂一个深坑，然后重重地栽倒在地。迪兰当然不敢放心菲尔能潜入满是骑士守卫的洛德沃特，然后偷到酒水，再全身而退。
菲尔笑着抬起满是老茧的粗短手掌，想要摸摸怀里的迪兰，但他看了看身上满是酒糟味儿的破烂衣裳，摇摇头，放下了手。他对怀里这个涉世未深的迪兰有着说不出的亲切感和距离感……
菲尔还记得，那是两年前，一个冬天的雨夜。冰冷的海水在他身边涌动，冻得他的手脚几乎无法动弹。他身上一丝不挂，仿佛是被海洋分娩而出的新生儿。他睁开绛紫色的眼睛，就像破碎的酒桶般在海上随浪花翻腾。无数幽蓝色的荧光像鬼火一样在黑漆漆的海水里跳动。
菲尔的身子越来越沉，即将昏迷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断地呼唤着：
“帝斯塔尔……帝斯塔尔……”
“醒过来！帝斯塔尔！”
菲尔睁开眼，看到了满脸羞红，浑身颤栗的迪兰。迪兰用破帆布把菲尔裹起来。她的脸被冰冷的海风吹得通红，警惕而又怯弱地小声问道：“你还好吗？”
这两年里，无论菲尔怎么尝试，都回忆不起自己到底是谁，更加回忆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海里。也许他是位不幸坠海的贫穷渔夫，是个异国泅水偷渡货物的亡命之徒，也可能是被暗杀而抛入海中的落魄贵族。
他只知道，这个名字是迪兰给的，这条命，是迪兰救的。每每当他要把自己即将决堤而出的心意告诉这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儿时，他身上的破衣烂衫和垂垂赘肉，总能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菲尔克制地轻轻松开了迪兰，然后笑着说：“我饿了，准备晚餐吧，迪兰。”
迪兰笑着点了点头，把她父亲偷来的干肉和杂菜一起拿到了沙滩上。菲尔看着迪兰瘦弱却热情满溢的背影，仔细摸了摸自己身上硬扎扎的粗麻袍子，然后在最里头的内袋里，取出了一个鲜红透亮的苹果。
他把苹果放在了迪兰睡觉的帆布垫子下面，幻想着迪兰收到这个苹果时惊喜的模样，然后满意地笑了。
夕阳渐渐落下，这个海风阵阵的海滩热闹了起来。灰巢人都聚集到了迪兰面前。
迪兰熟练地用黑铁大锅炖煮着各种海货，然后再小心地把各种肉类和粗糙的干面包倒进去。锅里的食材混合成糊糊的样子后，迪兰用破木勺子敲了敲锅盖，大声招呼着上千个灰巢贫民来吃这来之不易的一餐。
几个小孩儿急急忙忙地抱着洗干净的蚌壳等着迪兰盛给他们。那些小孩儿叽叽喳喳地互相推搡着，谁也不肯让谁。别看这些孩子衣着破烂，除却几个有明显先天残疾的孩子，那些手脚健全的孩子，很有可能流着贵族的血。
有私生子在一夫一妻制的洛德沃特可是相当难听的丑闻，越是高位的贵族越不会为了一个没什么价值的孩子舍弃掉自己的荣华富贵。如果这个孩子不幸有个出生不高，甚至出生不洁的母亲……那么这个孩子能在灰巢苟延残喘就已经算是神灵赐福了。
那些孩子都还在长身体，几百个人跟他们分那么一锅东西，他们当然会冲在最前头。加上今天的糊糊放了迪兰父亲带回来的咸肉，奇异的香味早就让这些孩子按捺不住鼻子和舌头了。
“去去去，一个个的都饿疯了吗？”一个只有左手的男人没好气地赶开了那些孩子。这个男人叫金斯，曾经是个小有名气的玻璃杯商人，但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得罪了洛德沃特皇宫里里，那位傲慢任性的王子。金斯被砍断了右手，从城墙上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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