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年

芷怡的眼泪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可这就让对面仍旧提着两壶开水的戴昕逸手足无措了。他一个大男生身上从来是不会带面巾纸的,况且身边还有越聚越多的不知情的围观群众,他们眼睛里的糅杂着的嫉妒甚至愤恨的眼神,估计可以把他杀一百遍了。

“戴昕逸,你们楼下的人好多啊,要不你带我去一个安静点的地方吧。”在局势恶化之前,芷怡终于开口了。

戴昕逸赶紧把手里的暖水壶交给了同行的两个同学,不过他一转身便听到他的宿舍同仁对他的忠告。

“昕昕,有你的啊,女朋友都已经堵上门来啦!你就不怕苏晓磊知道吗?”

戴昕逸轻轻拉着芷怡的胳膊,快速的把她带离人已经越聚越多的是非之地。在戴昕逸的印象里,芷怡的胆子是很小的,并且极度的缺乏安全感。那时候每当芷怡找他,都是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怎么都不肯放开。可是眼前的芷怡已经出落成文静漂亮的大姑娘了,思前想后还是拽着她的胳膊好了。

“芷怡,我们俩之间已经十年不见了,你不会是特意过来找我的吧。”看着身边默不作声走路的芷怡,戴昕逸首先开了口,“我想起来了,怪不得昨晚我弟弟打电话跟我说有一个叫王蓓佳的大一新生要来找我,听得我一头雾水。这个所谓的王蓓佳的女孩是你吧!”

“王蓓佳是我的室友,不过电话是我拜托她打给你的。刚刚你同学口中的苏晓磊是你的女朋友吧,我可不希望我过来找你的事会给你们带来困扰!”

“放心,我只不过是对苏晓磊有好感罢了,我是想追她,就是追不上啊!不过实话实说,能够再次见到你我很开心。真的,十年来,你杳无音信,我真的以为这辈子我们俩再也不会见面了。”

“我以为你早已经把我给忘了。说真的,你的长相跟小时候相比已经很不一样了,我现在仔细看了看,才依稀辨认的出来。我的姑妈一直反对我来新州念书,她怕我触景生情,怕我再次走入阴影。我是瞒着她填了矿大,没想到分数刚刚够到。”

两个人默默的往矿大老校区绿地面积最大、景色宜人的花园——格林公园走去。

“芷怡,你明天上午有课吗?”戴昕逸忽然停下了脚步。

“只有一节课,安排在十点钟。你问我的课程干嘛?”芷怡疑惑不解。

“那时间正好赶得上。要不我们就不要去格林公园坐坐了,直接去我家吧,正好让我妈妈也见见你。要知道你被带去了长海之后,她整整念叨了你好几年。”

“不好吧,我总不能就这样两手空空,很唐突的去见阿姨吧!再说这天马上就要黑了,我怕在宿舍查寝之前我来不及赶回去。”芷怡在内心里不得不承认,戴昕逸的建议让自己很心动。不过现在自己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七八岁的小芷怡了,她在做决定前都要考虑周全。

“芷怡,你只要跟你的那个舍友王蓓佳说好,让她想办法帮你把查寝的事情敷衍过去就好啦。你既然明天上午十点才有课,我正好明天上午没课,那我们可以一起坐公交车回学校啊!我记得以前你来我们家每次都不肯回去,怎么十年不见变得这么生分啦!”

坐上开往市区的11路双层车的上一层,芷怡这才知道相对于自己在长海一平如水的平静生活,戴昕逸则经历了更多。戴昕逸的爸妈是在买完位于新州广场北面的银河花园小区的新房之后离的婚。戴昕逸跟着他的妈妈住在银河花园的新房,他的爸爸则住在新州矿务局的老房子里,直到去年年底拆迁。他爸爸的新家在城西的一个安置小区里,仍旧一个人住,戴昕逸在过年的时候曾去过一次。不过对于父母离婚的原因,他也没想通。感情破裂是一方面,但印象中自己并没有感觉父母有吵过很厉害,只是在自己初中时,有一天放学回家,爸妈心平气和跟他说了双方离婚的事情,之后自己的爸爸便再也没来过位于银河花园的新家。

银河花园是新州市有名的高档社区之一,地理位置绝佳,戴昕逸的家住在银河花园小区最南面的一栋楼的第二十层,透过客厅西面正面的玻璃幕墙,一眼便可以看见位于城市心脏位置的灯火辉煌的新城广场。在芷怡的印象里,戴昕逸的爸爸原先就是新州矿务局下属的中学里的一名普普通通的美术老师,她的妈妈在新州市城建局上班。不过在芷怡离开新州的前几个月,就听说他的爸爸主动离职了,这在当年教师还是人人羡慕的铁饭碗的年代,是一件无比轰动的事情。

戴昕逸的妈妈对于芷怡的到来还是很意外的,不过她还是一眼认出了芷怡。芷怡心底明白阿姨是真的很喜欢她,小时候她就常常被阿姨心疼的搂在怀里,说着“这样乖巧的小孩都不知道心疼,你要是我的女儿就好了”。也许是太久没有见着,戴阿姨一直握着芷怡的手,从十年前的事情讲起,讲到了分离,讲到了自己跟儿子的近况,絮絮叨叨的念了老半天。芷怡坐在阿姨身边,不时对她的絮叨报以微笑。从八岁开始芷怡彻底变成了一个安静的人,心动的比嘴快。戴阿姨一直讲到被儿子提醒到该给芷怡准备过夜的房间时,芷怡才得以脱身。

“你看,在我妈的心里果真还是你的地位比我高啊!我跟她呆了十年她跟我说的话加起来都没有刚刚跟你说的多啊!”戴昕逸一看到妈妈起身去小房间铺床,便把脸凑近到芷怡耳边低声说道。

收拾完小房间,离晚上睡觉的时间还早,戴昕逸的妈妈此时正在客厅里看着大多数年轻人都不太感冒的戏曲频道,芷怡正无比头疼的跟王蓓佳就晚上宿舍查寝的事情通电话,不出所料,王蓓佳的一句“你这么容易被搞定,太让我失望啦!”让自己哭笑不得。

芷怡并未带换洗衣物,草草冲着澡,心想着等明早回宿舍后再重洗一遍好了。洗完澡,刚坐到小房间里阿姨刚铺好的小床上准备休息,戴昕逸便进来了。因为小房间平日里并不住人,所以就没有安装空调,只有一个老旧的台扇摆在床头柜上。所以他建议两人一道去小区后面的河滨公园散步纳凉,芷怡同意了。夏末晚上的公园,出来乘凉的人还是很多的,两个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凉亭坐了下来。

“芷怡,你还记得我们俩个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时候吗?”由于戴昕逸是背着光坐的,芷怡看不清他的脸。

对于芷怡来说,那是个另她永生难忘的日子。芷怡印象里自己如公主一样娇惯甜蜜的生活在自己七岁那年的阑尾炎手术后,戛然而止。记忆里那是六月的第一个星期天,原本妈妈答应下午带她去少年宫新开的游泳池参加泳培训,结果那天中午爸爸妈妈又因为一件小事吵了起来,当培训时间就快到时,芷怡小心地来到爸妈的房间去提醒自己的妈妈时,却被仍在气头上的爸爸不分青红皂白的骂了一顿。无比委屈的小芷怡一个人坐在了楼下的一个长满荷叶的小池塘边上,默默的流着泪。如果那天遇不到戴昕逸,也许那天也会像许许多多平常的日子一样被自己所遗忘。在离开新州前的最后一年,芷怡受过太多的委屈,太多的无端的打骂,她甚至有点麻木了,觉得每天的生活里除了担惊受怕的沉默以外,没有其他的内容,除了在戴昕逸那里,以及他的爸爸妈妈那里获得的最暖心的关怀。

芷怡沉默的性格就是在那一年里养成的。她害怕自己的一言一行招致父母的指责,所以她在父母面前所说的话也越来越少。小时候的芷怡并不喜欢跟家属楼下的一堆你追我打的男孩子一起玩,而附近跟她同龄的女孩又很少。不用上学或者去练舞的日子里,芷怡经常会躲在荷花池边的冬青树旁,吹着风天马行空的想着自己的心事。

印象里,第一次遇见戴昕逸,他还是一个腼腆的小男孩,他只是静悄悄的坐在了自己身边,然后盯着自己泪汪汪的眼睛讲了那句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话。

“你的眼睛真漂亮,我想将来不管过去多少时间,只要我再看见这双眼睛,就一定会认出你来。”

“芷怡,其实我们俩那天的见面,还要感谢我的老爸。”

“怎么跟叔叔有关系?”

“其实那时候我们家也刚搬到矿务局家属区没多久,之前爸爸在没调到市里之前,我们一直住在城北。我在矿务局家属区那里并没有朋友,因为但凡节假日,爸爸要不就安排我在家里学画画,要不就带我去学校,而且爸爸也禁止我跟楼下整日里追逐打闹的男孩子一起玩。不过事实也证明了我根本就没有美术天赋,小时候花大力气学了那么多,结果画的油画不及别人随手涂抹的好看。”

戴昕逸转过脸,迎着路灯,面前的芷怡深邃的眼睛里仿佛散发着淡淡的幽光。“其实在跟你第一次讲话之前,我就见过你了。你很漂亮,而我又很害羞。爸爸几次鼓励我上前去跟你讲话,我都没敢。直到那一天,爸爸在阳台上看到你在楼下的池塘边默默流泪,当时我正在房间里练习画静物,爸爸悄悄的走进来对我说,做为一个男孩,如果看见一个女孩在伤心哭泣,你是选择默默走开还是选择上前安慰?所以我是在楼上鼓足了勇气才敢坐在你的身边。”

“戴昕逸,现在我已经回来了,那你还会跟十年前一样,我无论做什么决定,你都会毫无保留的支持我?”

“那是一定的。芷怡,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有一席之地。我明白你的话外音,你想查明十年前你父母遇害的真相。可是警方查了十年都一无所获,你什么线索都没有,你准备从哪里查?”

“谁说我一点线索都没有,我手上有十几张匿名的明信片,以及我姑妈通过关系从新州市公安局拿到的1995年4.13惨案的卷宗复印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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